夜幕降临。
道虚门诸峰犹如黑色巨人,在护山大阵幻化出的漫天星河下默然耸立,东西两座主峰宛如两条撑天巨柱,与幽静星空遥遥相接,似乎站在峰顶便可抬手摘星。
山顶处、山腰间、山脚下,有点点灯火渐次亮起,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
在紫气峰无尽高处,有一间平常罕有人至的密室,这间密室百年内只开启过两次,一次是昨日,东峰太上在此耗费二十年寿元,以归藏之术推衍天机;另一次便是今夜,两位门中耆老在此密谈。
“那苏姓小子,你怎么看?”
发问者手拄木拐,身形佝偻,正是西峰太上曲无悲。
在他面前,一位容貌高古的银发老者端坐于蒲团之上,闭目打坐,此人正是门中另一太上公孙胜。
此刻听见曲无悲发问,公孙胜寿眉微动,缓缓睁开双目,一双瞳孔中似倒映有无尽星空,让人望之沉溺。
“这孩子,我看不透……”
“何解?”
“当日我以玄灵龟甲推衍宗门命途,原本一切顺遂,并且,其实我早已在卦象中看到了那苏姓小子的身影。”
“那你为何会折损二十年寿元?”曲无悲闻言大为不解。
“此事怨我……”公孙胜轻叹,“当初我看到那小子后,心血来潮,想要为他卜上一卦,看看他命理如何,结果……”
“结果如何?”曲无悲身子微微前探。
“没想到,此子命理极为特殊,是百万人中难有一例的九九归玄命!”公孙胜神色凝重。
“说清楚些!我可不懂你那套玄而又玄的东西!”曲无悲顿了顿拐杖,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
公孙胜也只是笑笑,二人相识数千年,早已是关系莫逆,彼此之间已经无需计较任何,当下开口解释道:“九为数之极,此子将来有极致之福,亦有极致之祸,是为九九;但最终如何,却又如一团迷雾,看不分明,玄之又玄,故为九九归玄之命。”
“是否与他乃尸命之人有关?”
“可能吧……不清楚……”
“不清楚?”曲无悲音调陡然拔高,“也就是说,你白白折损二十年寿元,什么也没算出来?”
“呃……可以这么说吧……”公孙胜竟罕见的有些尴尬之意。
“你这老家伙!糊涂啊!你可知你现在只有不到五十年的寿元了!”曲无悲立马吹胡子瞪眼,似乎已是怒极!
“这辈子,泄露天机太多,其实早知会有今日下场了……”公孙胜幽幽一叹,“那苏小子,明日便会正式入门,既是天选之人,那么一切便由他自行选择,咱们顺其自然吧。”
“哎!懒得管你了!”曲无悲沉默半晌,重叹一声,而后大袖一摆,转眼间便出了密室,不知去向。
望着老友离去的背影,公孙胜苍老的脸上却有笑容逐渐绽放。
活了数千年岁月,身边还有老友关心,这感觉,真好……
而此时,二人话题中的焦点——苏墨,正躺在山下谷中的一间屋舍内呼呼大睡,甚至还做了一个极为香甜的美梦,梦中的他脚踏飞剑,出入青冥,好不潇洒快活!
…………
翌日清晨。
天边刚露出一点鱼肚白,苏墨便早早的起床了。
经过一夜的休息,现在的他,感觉全身精力充沛,再一想到马上便可以正式入门,接触修行,激动之下更是无法安睡。
来到院中,望着谷中世外桃源一般的风景,呼吸着谷内清新的空气,他极为舒展地伸了一个懒腰。
此时,一轮红日攀上东天,从群山之中一跃而上,辉耀四方!
苏墨不由得再次感叹起护山阵法的神奇,这昼夜变幻之景,宛然如真,而且极是壮丽。
望着朝阳映照下的宗门,他心中颇有些踌躇满志,不停抉择着到底是该先学御剑术,还是先好好研究储物袋的神奇。
“昨天听陈师兄说,想学御剑术,必须先初步掌控灵气,而这储物袋,想要存物取物估计也会用到灵气,这灵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没有丝毫头绪,他挠着头郁闷回屋,在桌前刚刚坐下,忽然,屋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师弟,起床了吗?”
苏墨听出来者是谁,连忙起身,来到屋外,弯腰拱手道:“见过陈师兄。”
来者一身红袍,器宇轩昂,正是那陈轩,他打量了苏墨一眼,笑道:“看来苏师弟昨晚休息的不错,今天精神很好嘛。”
“这边环境清幽,让人心神宁静,自然睡得安稳。”苏墨老实道。
“那就好,还担心你第一天来会不适应呢,哈哈!走,我们先去用些早膳。”陈轩说着,召出飞剑,带着苏墨往落日峰方向飞去。
来到落日峰山腰处的一栋阁楼前,陈轩落下了剑光,开口介绍道:“苏师弟,这边就是膳房了。”
苏墨跟随陈轩走上阁楼二层,环视周围,一派古色古香,颇像州城中的酒楼。
此刻正在用膳的弟子很少,此地略显空旷。阁楼三面开有轩窗,透过窗口看去,一轮金乌正破开云海,缓缓升起,场面蔚为壮观。
坐在这里吃饭,美景当前,心情舒畅,胃口自然极好。
不过按理说,在这半山腰间,开这么大的窗户,应是罡风不断才对,怎么自己却一无所觉?
陈轩知晓他的疑问后,笑着解释道:“这些窗户上都设有避风法阵,所以风是吹不进来的,你仔细看看窗口便知。”说着指向窗边。
苏墨上前细细一瞧,果然发现窗口处光线微微扭曲,更是时而有白芒闪烁,不注意之下,还真容易忽略掉,应当便是陈师兄所说的避风法阵了,心下顿时对这法术的妙用赞叹不已。
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定,很快便有一小厮模样的灰衣少年,端着两个玉盘来到二人面前放下,每个玉盘里放着一碗香菇粥,几碟精致的佐餐小菜,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陈轩对那少年微微一笑,道了声“有劳”,那少年连说“不敢,不敢”,便退下了。
苏墨看着那灰衣少年下楼,好奇问道:“陈师兄,那人也是门内弟子么?”
陈轩好似明白他心中所想,笑着说道:“当然不是,他们是门中杂役。修行中人平日里需潜心修炼,自然不能在做饭、洗衣这些俗事上分心,所以门内便会雇一些凡人来做这些事。
师弟你日后修炼时也应注意,莫要分心他用,专心课业才是正事。”
苏墨一听,明白这是师兄对自己的提醒,连忙认真道:“定会谨记师兄教诲!”
陈轩笑着摆了摆手:“师弟,你总是太过客气。其实门内有一套区分身份的办法,师弟你一听便知。”
“哦?是什么法子?”苏墨面带好奇。
“很简单,从衣服的颜色上就可分辨,门中杂役着灰衫,外门弟子着青衫,各脉内门弟子着蓝袍,核心弟子着红袍,太上亲传着金袍,各脉首座着白袍,掌门真人着紫袍,太上长老则着玄袍。”
苏墨听后,赞道:“果然是个简单的办法。”
“原本就是简单的事,不必想的太复杂。”陈轩轻轻一笑,接着招呼道,“先用早膳吧,不然一会儿粥该凉了。”
“嗯!”
不一会儿,两人吃完早饭,走出了膳房,陈轩召出飞剑,带着苏墨继续往峰顶方向飞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后,苏墨便又来到了昨日的广场上,望着这遍地的青安玉,他心中又是一颤。
此时,陈轩已当先一步,引着苏墨往大殿行去。
快到殿前时,他好像忽然想起某事一般,向着苏墨问道:“苏师弟,你可有想好,到时要入哪一脉?”
苏墨闻言一愣,这还可以自己选么?不是掌门直接安排么?
陈轩一看他这表情便知他根本还没考虑过这事儿,当下一拍脑门,道:“是我疏忽了,昨日也没问你。我现在给你简单说下各脉情况,你好心里有个准备。”
苏墨感激拱手:“多谢陈师兄!”
陈轩摆了摆手:“不打紧,你记好了,门内有“两峰一殿七支脉”,两峰指的便是这紫气、落日两峰,由两位太上长老坐镇,拜入两峰后便是太上亲传弟子,在门中地位极是尊高;
一殿指的就是掌教殿一脉,此脉弟子师承掌教真人,一般居住在主殿后面的偏殿中;
七支脉则分别为紫霄、天机、烟雨、万炼、玄鼎、黑狱和雷鸣七脉,七脉弟子各有一峰驻扎。
其中紫霄峰专收剑修,实力位于七脉之首,首座叶不凡叶师叔;
天机峰则专攻奇门遁甲、天机推衍一道,首座白书臣白师叔;
烟雨峰首座为慕红颜慕师叔,不过此脉只收女弟子,你可以不用考虑,对了,慕师叔还是天机峰白师叔的双修道侣;
万炼峰则主要研究炼器术,门中弟子的灵器,几乎都是来自此峰,首座孔如真孔师叔;
玄鼎峰则精擅炼丹之术,供给了门中大半丹药,首座谷秋雨谷师叔;
黑狱峰首座为秦昊秦师叔,主掌门内刑罚,其脉弟子自建执法队,负责约束弟子,整顿门纪;
最后就是雷鸣峰,首座就是之前带你回来的韩宗白韩师叔,此峰……”
说到这里,陈轩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苏墨不禁有些好奇:“陈师兄,雷鸣峰怎么了?”
陈轩思量了一会,斟酌着语气说道:“此峰弟子是七脉中最少的,而且,这些弟子都是……怪人……”
苏墨哑然,没想到陈师兄对雷鸣峰竟是这么个评价,连忙问道:“怪在何处?”
只是,陈轩看上去似乎对雷鸣峰没什么好印象,此刻也不愿多说,一句带过:“此峰弟子多不务正业,师弟你最好也别选此峰,免得耽误修行。”
苏墨愕然,浑没想到陈师兄竟是这么直接,同时也对雷鸣峰一脉的弟子有了些好奇,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陈师兄有如此评价……
待苏墨记下各脉的大体情况后,陈轩带着他踏入了大殿之中。
今日殿中依旧是昨日的几人。
此刻,姬掌门端坐正中,眉头紧锁,目光望着殿顶横梁,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他。
其他诸峰首座则是分坐两旁,闭目不言,宛如入定,直到苏墨二人走入殿中向他们躬身行礼,这才睁开双眼,微微点头示意。
姬掌门也稍展眉头,收回了目光,只是神情略有疲惫。昨夜他突然收到曲师叔的神念传音,之后便几乎一夜未眠,没办法,心忧啊!
曲师叔言中称让苏墨自行择师,可这么一个九岁的少年,之前对修行事宜一无所知,如何去选?这不等于是抓阄么!宗门如今风雨飘摇,还用如此儿戏的方式,作为一教之尊,他的心中委实没底。
但曲太上的意见,又不能不听,姬掌门此刻只好安慰自己,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身为一派掌门自然会有自己的城府,此刻姬苍玄虽然内心纷乱纠结,但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一脸和煦的微笑,温声问道:“昨日休息的如何?”
苏墨赶忙上前,恭敬回答:“谢过掌门真人关心,陈轩师兄安排周全,晚辈睡得很好。”
姬掌门听了之后,居然露出一脸欣慰,让苏墨很是受宠若惊。
“嗯,那就好,今日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讨论入门事宜。你若愿意入我道虚门,可任选一脉成为弟子,若是不愿,也可在山下谷中寻一处安居,总之,定不会让你无处安身,你可有决断?”
此时,各峰首座也纷纷向苏墨看去,他们也已从掌门处得知西峰太上的打算,虽说众人不太看好苏墨的修炼资质,并且对他尸命之人的身份也极为担心,但他们也知晓,此子乃东峰太上钦点、宗门未来所系,若是收归自己座下,假如真的有门派中兴的那一天,他们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更何况,此子在何脉,门派的资源便会倾向那一脉,这已是他们之前得出的共识。
这几人中,大概只有烟雨峰首座慕红颜心中平静,望向苏墨的目光中也只有好奇。
被这么多门派巨头注视着,苏墨心中紧张,不过他也并不犹豫,当即躬身敬答:“晚辈愿意加入道虚门!”
这两日,他已被这奇妙的修行世界深深吸引住了,怎么可能不愿。
姬掌门听了,心里先是一松,但立刻又提了起来,继续问道:“那选择哪一脉,你可曾想好?”
这才是众人关心的重点。
苏墨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边在脑海中回想着陈师兄的介绍,一边往各峰首座的方向打量过去。
他看向的第一个人,是一个模样邋遢的矮胖老者。此刻殿中其他人都是仪容清整,衣洁如新,只有这老者面容猥琐、红发杂乱、胡须虬结,全身似沾满黑灰一般,肥硕的腰间还别着个几乎有他半人高的青葫芦。
他看了一会儿,没能判断出这老者身份,于是看向下一人。
此人坐在邋遢老者身边,却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极邋遢,另一个却极整洁。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根根分明,一身白袍更是齐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气质上颇具仙风道骨。他看了一阵,也没看出身份,于是又看向下一位。
这次看向的是一位俊朗少年,这一看之下,心里就是一惊!这少年面如冠玉,神情冷肃,座边竖着一柄古朴长剑,此人身上也透着一股剑意,一望之下,遍体生寒。而且与其他诸脉首座相比,这少年有些年轻的不像话,看上去竟似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若是在外瞧见,说不定自己会以为对方也是一位普通弟子。但此刻在这殿中,少年身上的白袍已然表明了其身份。
凭着那股迫人的剑意,苏墨心中揣测,这少年应是紫霄峰首座叶不凡。
接着看向下一人,此人一张国字脸,面赤如枣,五官冷硬,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极是端方威严!虎目浓眉,须发如狮,眼神流转间煞气毕露!手里拿着一把铁尺,正在缓缓摩挲,此刻苏墨与之眼神对上,只觉脊背生寒。
这种铁面无私、生人勿近的做派,应当是黑狱峰首座秦昊了。
再下一个是一位容貌秀丽端庄的中年美妇,不用说,这肯定是烟雨峰首座慕红颜,而紧挨着她的那位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想必,便是天机峰首座白书臣了。
苏墨最后看向的是韩宗白韩老,此刻韩老也刚好望向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苏墨赶忙冲其一拱手。
如此看下来,无法判断身份的,只有先前的邋遢老者与仙风老者,但在苏墨心中,却是悄悄将前者定为了万炼峰首座孔如真,而将后者定为了玄鼎峰首座谷秋雨。
他虽不懂什么炼器术和炼丹术,但在他眼中,想必跟铁匠、药师是差不多的,一个打铁的能有一个卖药的干净?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连蒙带猜的,竟然将所有人的身份对上了!
此时,已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但姬掌门跟诸位首座们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至少表面上如此,依旧淡然地等待着苏墨的选择。
苏墨又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向着姬掌门躬身行礼道:“回禀掌门真人,我选,雷鸣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