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堂弟——孔和生。
“哥!你回来了。你太厉害了!快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真不敢相信阿姨们口中说的那个是你。”我鞋子还没来得及放,和生一见到我便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大抵是今天中午跳窗的事已被揭露。
“哥!你这是说句话啊!怎么双眼红肿了,你是刚哭过来吗?”
我望了望四周,泊车位空荡荡的。对了,爸爸和三叔还没回来。我的心头大石顷刻化作灰烬,然后似笑非笑地说:“这事说来话长,等一下再和你慢慢解释。”
“少爷,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阿姨们分别从厨房、厕所、阁楼向我走来,脸上还是牵挂着适才的事,怔忡不安,现在见我回来了心里才算踏实。我忙向阿姨们请求千万不能将我今天跳窗的事告诉其它人,尤其是我爸。阿姨们听了倏地扳起脸孔,似乎是因我对自己今日冲动危险之举毫无表示而不高兴。其实,现在想起跳上灯柱那一幕不免仍是有些心有余悸。纵然如此,她们终究还是答应了。
“你爸今早回来给你买了些点心吃,还有你最爱的锅贴。他才出门,你就跳窗。那你现在还吃不吃,要吃我给你把它热上,一会儿的功夫不耽搁。”莎砬尼阿姨说。
我心底里霍然抽了一下,原来爸爸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是我自己忤逆错怪他了。我答应了,然后先与和生上楼拉呱。听和生说,堂哥回家不久后又匆猝地出门了。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进了和生的房间后,我锁上了门,伸手向和生拿手信。岂知转了个头只见他慵懒地躺在睡床上,向我乜着眼。我走到他的床边,不经意地瞥见旁边书桌上被几个被揉捏了的纸团,顺手拿起其中一个慢条斯理地把它拆撕拉开。这时我没注意到和生向我瞪大了双眼。我看清楚里面的字,原来手上这张爬满褶子的纸竟是关于一种叫明列子的草本植物的专科化验研究报告。
“和生。我说你这研究报告是怎么弄来的?想不到你还有这门学问。”我打开天窗说亮话,直问和生。
“这里还有张药物化验所的收据,上面的签收时间写的是今天,可你不是...”我一时词穷,一个画面赫然闪过我的小脑袋,太快了,就像相机的快门声一样,我支支吾吾地,那刻我是真想起了什么的。
“这是为了学校老师给的实践评估而做的资料搜集。为了这份研究报告,我是托朋友的朋友才能在一家私人药物化验所取回来的。他知道我每年这时候回乡一住至少一周时间,所以资料到手后就会用彩信发给我。我在回家前还不忘到一家文具店把资料给影印出来,以为方便参照,后来却发现先前采用的题材和取录的样本都不合适,唯有通通作废,由头开始。”和生见我停了,忙不迭把话接了下去。
我拿着张纸,不等我开口问,和生已看出我的心思,点头答应给我满足与生俱来大得可怕的好奇心。我盯着纸上一处用红色钢笔画圈的一行字:致癌物质。心底里倏地起了个疙瘩。
我接过了和生给我带来的手信,饿虎扑食地用指甲划破这金色齿轮图案的礼物纸一个口子然后挨裂痕处两侧撕开。里头是一个巴利男士银灰色时尚编织对褶的短款三折钱包,牛皮制、有八个卡位、两个透明框、一个纸钞夹、金属拉链零钱袋和暗格。这看上去价格不菲。我挤眉弄眼,尽量表现出惊讶和亢奋的心情,其实暗地里企图能转移他的视线和暂时从吉凶悔啬生乎动的的规律人生中自我抽离,你说我还有啥心思去研究这礼送得是合用得体还是名贵新意。
“哥。你好像答应我会就你今天中午的英雄事例给我一个明晰的解释哦!该不是被我不平凡的手信感动得把这事都拽到脑后了吧?”和生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我这差劲的掩饰,脱口而出。
我被和生这滑稽的口吻逗得不禁扑哧笑了出来。夜临之际,我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给和生复述这段日子里家里发生的一切大小事物。他听得仿佛身入其境,心情跟着发展经过大起大落,一时感叹、一时吃惊,包括奶奶离去一事、妈妈病情迟迟不见好转、我和妈妈同一屋檐下日夜相见十八年后相认、甚至是家庭面临分家此厄运。和生一时间也不能消化全部,对他而言这通通只不过是一个下午说书时间的事。我看着他木呆地僵立在一旁被忽然要承载的压力和顾虑撑得有点儿透不过气,便亟亟地用金刚经里最后的四字偈安慰他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意思是在这天地间我们没有办法停留既定任何一个人、物、事,因为它们都是旋踵即逝且变化无常、虚浮幻影的,所以我们就该以这样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以避免自己某天到了泥足深陷的境地,一生困在迷雾里出不去。我在说这番话的同时也没考虑和生是否能听明白,只顾自己重新领悟个中玄理学懂释怀。
我轻抚和生的头,他把头按在手上,不断啜泣。我知道和生一定是非常惦记着奶奶的,我不便打扰,拿着那几团纸便默默离开了。刚踏出门口,只听‘噗嗤’一声。我骇然地回头瞧望,只见和生仍埋着头,大抵是我精神尚在簸箕上颠动不停,才会出现幻听。因为那是一种诡谲的坏笑。
下着楼梯的当儿,我听见了车子的引擎声,是从大门外传来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对了,是爸爸和三叔回来了。只见三叔双眉颦蹙,踉踉跄跄地步入厨房,而爸爸则一脸倦态,有声无力地呼叫我,问和生回家了没。我回答了他,心想他也分身不暇越俎代庖替大伯留意和生在家的出入记录和打点他这次回乡的周游行程,毕竟和生自个儿乘轻铁回来也不用人给他接机便自己找到节目消遣去了,这事足以证明和生虽然未足十八岁但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自治能力与强大的环境适应能力。爸爸现在反而努力思考着该如何维持原本齐心一致快乐融洽的美好家庭。我冲下了楼,着急地问爸爸适才是不是和三叔到律师楼谈分家的事。他不回答。我又问他这家最后是分成了吗?他还是保持缄默,也没瞅我一眼,与我擦肩而过直走了上楼,我见此立即跟了上去。
当我徐徐尾随着浑浑噩噩爬上阁楼的爸爸,一阵啦呜哇的叫嚷声从厨房传来。我和爸爸急忙拖着参差的步履到厨房,相信我和爸爸看到的是同一幕:菊米芝阿姨倒在了地上哆嗦,三叔的右手拿着一把菜刀,左手腕淌流着汩汩血水、遍地都是。三叔双眼泛着泪光,慢慢也跪倒在地上。我和率先倒在地上的阿姨一样,吓得目瞪口呆。
“是你。是你。你到底想怎样?一个是你弟弟,一个是你弟媳,你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挪菲危在旦夕还抱着什么烂原则!”三叔翕动着发白的嘴唇。
“我真的没有那样做。立刻放下那把刀,可以吗?挪菲现在还躺在医院,你这样真对得住她吗?”爸爸试图平服三叔的情绪。
“是也是你对不住她。每天提心吊胆不知几时收到医院的来电通知说挪菲就这样走了,这活受罪的滋味好受吗,我问你!这次栽在自己人手上,我也是认了。”三叔说完,举起菜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眼神坚定,他想就这么轻生、一了百了。此举吓着了在场所有人。
“不!那律师不是已解释是因为有私人难处才不接我们这事,可我们还能另请高明啊!我还有几张律师的名片卡还没联络,这事急不得,转机多得是。”爸爸用词谨慎地劝说道。
“我们前后走了四家律师楼,个个律师都以私人理由拒绝受理我们分家的事。不说也能知道你就是那背后搞小动作的阴险小人,我凭什么还要相信你!”三叔越发暴躁,右手随之震颤,脖子稍微画出了一道血痕。
眼见三叔的脖子快被刀刃戳穿,大家都惶了。只有爸爸故作镇定地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胡乱刷摁,然后举到三叔面前说:“医院刚给我发了个信息说挪菲的病有好转的迹象。你不信可以过来看。”爸爸说得按章据文地,情绪澎湃的三叔也信以为真,放下菜刀,跑到爸爸那儿要枪掉电话。愣了许久的米芝阿姨立即下意识地将地上的菜刀收藏起来。三叔知道自己中计后,差些和爸爸动起手来,又骂又吵,罗嗦了半天把厨房的喝水机砸在了地上,之前三叔流的血被这水一冲把厨房地砖染成了科罗拉达湖。最后大家也没吵出个结果来,不欢而散,只留下帮忙清理案发现场的莎砬尼阿姨和菊米芝阿姨。
爸爸惆怅地坐在房间的睡床上唉声叹气,一副有苦不能说的模样。我在爸爸不经意间溜了进去,他瞅我的眼神有点儿颓靡。此时这刻,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而就在这个时候,爸爸公事包上的一叠文件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掉了几张在地上。我看爸爸似孙悟空使定身法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只好躬下身帮忙捡起那些散乱的纸张。
我捡起一些来看,发现那是一份有关推销公司新保健产品到海外的发展建议书。在其中一张纸上,我看见一个照片,是一种草本植物,叶子对生、披针形、边缘有锯齿、头状花序、花淡紫色,图下写着这植物名的三个大字:明列子。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重新叠好原本散落一地的纸张,猛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自己的纸呢?我慌了,之前紧握在手的那些褶皱纸张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我即刻冲出了爸爸的房间沿着上楼的路做一次地毯式搜索,沿路直往厨房,来来回回、踅来踅去只捡了个空。阑珊之际,我的视线止在了盥洗盆旁角落的白色无盖垃圾桶,里面的‘纸菜’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虞是因适才看三叔唱的那台‘大戏’跟着紧张激动起来时忘了自己还拿着纸,一个不留神松手让纸全飘了,随后再被阿姨们视做废纸丢进垃圾桶里。我手脚麻利地把那几片‘纸菜’从其它零星脏物中扯出来,囫囵吞枣地阅读一遍后,确定了这份草本植物专科研究化验报告与爸爸建议书中提到的植物一样。
我带着这份报告想让爸爸目睹,岂知上到去竟吃了个闭门羹,他将自己反锁在卧房。我忙不迭地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