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肄抚摸着娜菲的额头说道。
“丁肄，你还爱我吗？”娜菲冷不防地问道，双瞳盛满了属望的泪水。
丁肄听见了这话后，禁不住抽噎着，左手掌盖在脸上忙不迭地擦拭着不断喷出的眼泪：“娜菲。到了这个时候，我对你是怎样，你还不清楚吗？从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刻起...（抽搭）到我们一起宣誓爱的誓言。你记得里面有一句是说不论疾病安康...双方依然对彼此不离不弃...我们说好的。”
“恐怕我不能兑现这个承诺，我自己知道自己事，要是这次手术出了什么以外，答应我，只好挂念我，不要为此终日满腹愁绪，把自己关锁在往事里。我爱你，你记得，这就够了。”
两人声泪俱下，家弘站在病床边的木柜旁，没有说话，也许此时这刻，他不再需要那些冗词赘句来表明心志，他坚信他的心上人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要喝杯水吗？我帮你斟”家弘贴心地问道。
“家弘。你有怪过我吗？我们住在同一间屋里，早晚碰面，十九年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好受。要你一个大男人带大家曙，辛苦你了。我抚躬自问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我甚至给不到家曙一个简单完整的家。因为我的自私，你默默在背后奉献、支撑起整个家，真的很对不起。”娜菲哽咽地说道，她不求原谅，只希望家弘不会恨她。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这些年你只是不是以妈妈的名义履行一个做为妈妈对孩子的责任。在我心中，你依然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所以带大家曙先头的那几年，我不觉得是在捱，大家看我一个单亲爸爸的要照顾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又得兼顾公司的事。但在这个过程里面，我得到的是快乐、满足和幸福。因为家曙是你我之间爱的结晶。”家弘说道，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家曙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了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了，你知道吗？他昨天来医院找过我。当时我听见他亲口叫我妈妈的时候，我感动得哭不出声。我当时才真正体验到做人妈妈的是有多幸福。我一直自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有你们两个男人呵护、疼惜我、包容我。谢谢你们。”
“好了！都别说了。别弄成生离死别似的好不？抹干脸上的眼泪，都别哭了！待你明天做手术时，全程我和丁肄会一直陪着你，甭担心，上天庇佑。”家弘试图挽回这凝重的氛围。
“有什么想吃的吗？医生说手术前十二个小时不能进食，你想吃什么，现在说，我替买去。”丁肄调整了一下呼吸，问道。
“我要心花形的提拉米苏，在我们庆祝第一年情人节的那间咖啡厅。”
“好。我这就替你买去。你先乖乖合上双眼睡一会儿，如无意外半个小时后你睁开眼就能看到心花形提拉米苏立在桌上。”丁肄的语气平缓了许多。
“我和丁肄一块去。”家弘说道。娜菲也应承了。]
就这样，我和你爸爸离开了医院前往一间叫‘家（佳）人有约’的咖啡厅。时间刚巧正是旁晚六时，碰着了道路繁忙的巅峰时间，路上的车子比街头的人还多。结果我们在马路上塞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钟才去到那咖啡厅。同样地，咖啡厅里人头攒聚，只是排队也等了十分钟时间，还要是轮到我和你爸爸后，服务员才说今天店里唯一的心花形提拉米苏在中午时间已经售出，让我们到离他那儿四五公里的分店找去。你说气不气！之后...
[家弘和丁肄沮丧地回到了车上，继续在水泄不通的马路上行驶前进。一路上两人倒是同一个鼻孔出气，不是怨前头车子行得慢，就是骂红绿灯转得快，再不是就斥责一些并列式泊车的车主阻碍交通。这一去又耗了他们半个小时时间。最终，他们在那家分店找到了心花形提拉米苏，谁不知在付钱的当儿杀出了个程咬金，想出高价抢购仅剩的这款蛋糕。两方沟通过后，那人对这对孔氏兄弟的遭遇深表同情而决定退出转而购买芋头冰淇淋牛奶蛋糕。双方买了蛋糕后，礼貌地向大家挥了挥手便往各自停置车辆的地方赶去。回到车上，车里头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晚上七时三十七分。
原来说好的半个小时时间就能把心花形提拉米苏送到娜菲面前，殊不知过程一波三折，拖长足足一个小时。家弘和丁肄踏着倥偬的脚步赶在升降机扇门合拢之前侧身钻了进去，因为急躁根本顾不上里面的人的睥睨目光，他们一刻也不愿意等，导致升降机几乎超重和缺乏氧气供应。当升降机里面的电子楼层显示屏幕上的号码转换停在六号时，门开了，家弘和丁肄鱼贯地冲了出来。他们往娜菲的病房赶去，有两个护士正推着一个病床往同一个路径走去，刚好挡在了他们前面，病床上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和娜菲同房，就在娜菲病床左旁。估计是刚做了手术麻醉药未消伤未苏醒。家弘和丁肄紧紧地跟在护士们的后边，直到接近娜菲的床位，浓重的药水味把他们呛得挤眉弄眼，不知是谁把抹地药水倒翻了、泻了一地。他们神色惶遽、趑趄却步，因为他们找不到娜菲的身影。当那两名护士把空的病床移走离开之际，他们才意识到娜菲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病床，她一直都在等他们回来，她正等着心花形提拉米苏。不知为什么，娜菲的脸被一张白皙皙的棉被披盖住了，她就这样继续静静地躺卧在床上、没有动弹、甚至没有呼吸。
他们眼前的世界骤然只剩下岑寂黢黑一片，他们知道自己来时已晚，也就此永远无法兑现那一个承诺，蛋糕盒连同里面的心花形提拉米苏‘啪’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们渐渐往娜菲的病床挪近，瞅见之前所有插在娜菲身上的医疗器具全都被拆除了。丁肄战战兢兢地把棉被从娜菲的脸上慢慢往下拉开，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脸蛋儿映现在此时这刻两双水汪汪的眼瞳前。他们怆然泪下，按捺不住撕心裂肺的丧妻之痛和内心百感交集的激烈挣揣。他们心有不甘，不甘娜菲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与世长辞。虽然眼泪不足以溶解内心的伤悲，但丁肄还是不断尝试着，他把娜菲抱在怀里，不停地嚷叫着医生护士，他向家弘强调娜菲的身子还很暖和，一边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娜菲的额头上，牙齿都快磨出血了。家弘站在病床边，眼神空洞，默默地流着热泪，左手叉开五只手指轻轻地摁住下半脸。他试图安慰丁肄、接受娜菲就已经离逝，可惜当下他是脆弱的。丁肄把娜菲重新放躺在床上，自个儿冲去前边找护士。
“娜菲...（抽搭）我们回来了...睡醒了...我们回...回家了娜菲...娜菲...”家弘走上前摩挲着娜菲冷冰冰的脸颊，边小声呼唤着娜菲的名字边艰难地喘着气，说不出话，努力地撑大双眼还是看不清她清秀的轮廓。他跪在病床前，捉着娜菲的手，几次都没捉牢，娜菲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从他心中滑落下来，像是在说‘永别了’。
右边病床的病人看在眼里都禁不住落泪潸潸，更多的都是噤若寒蝉地目睹着这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天你都不愿等？为什么当初我要这么固执？”家弘开始引咎自责。
“是你！是你亲手把娜菲送进鬼门关的，就是你这个杀人凶手！就是你那些所谓的破烂原则！你走！人走了你才在这儿哭哭啼啼，你不配！”丁肄找到医生了，回头却找家弘出气，强硬拉开家弘不让靠近病床，矛盾至及大抵是情感混乱导致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样，或者说他除了接受就没有其它能够帮助到事情的可以做。
这时，负责娜菲病案的罗医生赶来了，他发现家弘和丁肄正在相互拉扯，立即帮腔调节误会。
“两位孔先生，别急。先听我说好吗？”
家弘和丁肄见了医生马上松开了手，希望不要错过医生接下来说的一字一句。
“也许你们误会了娜菲离逝的真正原因。其实是这份同意书。”罗医生在文件夹板上抽出了一份同意书给丁肄看。
书上有娜菲的亲笔签名，眼前这一份正是病人的放弃治疗同意书。
“娜菲女士告诉我她这一生曾经沧海，酸甜苦辣都尝遍，此生无憾。他说原本她这个病就不是折磨她的，而是她身边所有爱她和她爱的人。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勇敢的抗病使者，她告诉我一段缘分的开始不一定能伴手走到最后，但一段缘分结束了却肯定能迎来新的开始。她希望她能用自己的终生给那些爱她和她爱的人换回一个新的开始。我有劝过她，问她要不先和家人商量好，但她显然对手术的事没有百分百信心，就好比医生们永远只会对病人和家属说‘尽力’而不是‘放心’。他甚至不让我通知你们。所以她选择这样安然地离开。作为她的主诊医生，我不能左右她的决定，唯有尊重。你们也请节哀顺便，正如娜菲女士所说的，这会是你们生活一个新的开始。”罗医生说道。]
就这样，我和你爸爸办理了你妈妈的死亡承认手续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将你妈妈的身体从医院领回家。记得当天早上听柔丝丽阿姨说她起床时发现你倒在楼梯半中间，额头还流血了呢！”三叔将三天前在医院里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是妈妈的本意，我又搁不住流了滴泪。很遗憾妈妈走的时候是那么地孑然一身，她不希望见到任何人为她落泪，才会借故说要吃‘家（佳）人有约’的心花形提拉米苏，她当然知道那个时候是人们下班的黄金时间，她只是拖延时间，以便走也走得宁帖、洒脱一些。我做了一个小结。
“对了，你不要吃些东西吗？看样子应该没那么快回！”三叔见我撒愣怔，问道。
“我还不饿。”
这种时候哪还有心情谈吃的。无论如何，我总算弄清了妈妈的离逝与爸爸果断毅然的行事作风无关。
“三叔。昨天你在妈妈骨灰入塔后走得那么仓促，其实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我忽然来了兴趣，为什么三叔会驾着爸爸的黑色宝马回家呢？
“我？哦！我回公司去了，赶着回去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懂什么是铜山西崩，洛钟东应吗？昨天那个会议关系着我们公司未来的鹏程万里，我不能让你爸爸孤身作战，虽然还有你的一个堂叔支持我们，但是这事暂时可以说是告一段落。”
我听了后频频点头。接着的半个小时，我们各自刷手机解闷，中间三叔通了两次电话。之后，我们离开了这个花园废墟，重新返回摩肩接踵的医院里。
“不如你在这儿先待着。我上去带和生下来，顺便和你大伯说一声我们回家。医院细菌多，你又这么瘦弱、抵抗力差，不要跟着走上走下了。”三叔嘱咐道。
我答应了，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原想趁着这个时间好好发一个白日梦，给自己长时间膨胀的小脑袋儿歇会儿，但偏偏就有不识趣的人在我后脑勺边蹀躞不停，还三番四次撞上了我的椅背，而且还没有停止的意思。此时这刻，我就好像坐在畴昔的铁路火车上，不断噔噔噔地震动着。我搁不住脾气，豁然转过头，一副熟悉的五官映现在我面前。原来眼前这位纵目四望似在找东西的人竟是李鸿飞先生。他似乎意识到有人正盯着他看，抬起垂低的头和我有至少两秒四目交接。多出的那一秒是我们打量彼此的瞬间，因为他眼神里表现出少许意外，他认出了我，虽然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但却印象深刻，甚至我这一辈子也难忘和他初次碰面时的奇突情景。
“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我问道，怒气不知几时烟消云散。
李先生客气地拒绝了。
“真的不用？人多好办事，你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我再次请缨道，但这次我没等他回应便站了起身蹲在地上摸索着。
“不用了！我找到了。谢谢你这么热心。”孔先生左手领着一个施华洛世奇的黄色水晶项链，准备离去。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跟了上去，好奇地问道：“李先生，你一个人来医院吗？你太太呢？那项链不是她落下的吗？”我一连串地吐了几条问题堵住了李先生。
“这项链是我太太的，我陪她来看医生，有问题吗？”李先生不耐烦了，裤袋里传出的电铃声让他暂时躲过了我刨根问底的硬劲儿。
我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他接通了电话：“莉恩，你那儿怎样？我找到了你的项链。嗯...好...知道了...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打给我。”
李先生说完等了许久才挂上电话，我估摸着电话另一头的莉恩女士大概就是李先生的妻子。李先生重新回到那一排排的不锈钢连排椅子上坐，他张腿搓手、俯着身子，有些心神不宁，双目无神地凝视着地上。这一变反而把我给吓着了。
“你没事吧！你的太太在楼上吗？为什么不上去找她？”我坐在他旁边问道，尽量把声音压到最底，把语气磨到最平，每一个字轻得像是吹出来一样。
“她让我在这里等她，不想让我瞧见她最憔悴的一面，已经是第五次了。不是故意说漏了东西没拿，就是让我去给她买些零碎东西，每次趁我走开时就默默独自离开，独自面对和承受着，然后打电话让我在楼下等她。她谢绝任何人包括我的同情怜悯和一面泪水，只是为了证明给我看她招架得住，让我专心工作，怕耽误了我事业的冲锋期。就好像这次，她趁我不注意时把项链放进了我的衣袋转个头和我说不见了。我应该一早就猜到她这么爱惜这条项链怎么会敢冒这种险，好歹也是上一年我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
“那你太太得的是什么病？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我的好奇心有作祟了。
“是皮肤癌，所以进行化疗带给了她很多伤害，都是肉眼看得见的可怕副作用，折磨死人了。我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瘦削，谁懂我有多心疼。她越是这样硬撑，我就越是揪心。”李先生十指相扣，捉得紧紧地。
“是啊！女人就是这样，有主见又爱替人着想，这样才令身边的人头疼啊！她们扼杀了我们和她们一起分担的权利，站在某个角度来看，这其实也是一种自私。”
“小弟。瞧你这话说得感同身受似的，你是不是也正经历着这样的苦事。”李先生终于松开了眉锁。
“是我的妈妈，和你的太太很相似，同样不让身边的人因为她的病犯愁，所有事情都往自身上扛。最后，她选择了放弃治疗，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孑然离逝。也许在她看来这样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其实恰好相反，我们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当时不在她的身边。她逼着所有人接受她这个任性的决定。是，这显然不是一个选择题。”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李先生感叹道。
“对了，还有件事我想知道。李先生，你可以诚实回答我吗？”虽然有些唐突，但今天既然给我遇见他，我总不能带着这个疑惑回家继续没根没底地瞎猜度。
“是什么事？”李先生诧异地反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