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自己的手机屏幕。
“我还真不懂有这出呢!就你自己也没有把握对吧?单凭我不动声色,不参大队,就连同自己的姓名全押在我一人身上,高风险啊!”孔家弘从容不迫地答道。
“分散投资吃到的也只不过是残羹剩饭,你叫我这种习惯大鱼大肉,奢侈浮华的人怎么吃得消?况且我都一把年纪了,这一拼横竖没得输,你想想火要烧上来了,我死了还有两个年轻人垫我尸底,倒是你们英雄壮志未酬身先死,可悲啊?”
“还说自己一把年纪,任性得玩起自身的性命来,稚气!而且在这件事上我是看不清有什么能分出输赢的?不走白不走,你要耍性子,我定奉陪到底,到时要出了什么冬瓜豆腐你可不要怪灵堂前无子给你送终才好。”
“反正现在我有子似无子,还有分别吗?”两父子在互怼中动起真感情来。
“这也是你老人家咎由自取的,能怪谁?我告诉你,你选今天召开委员会发起动议,害我不能送娜菲最后一程,我亦一样不会给你得逞。”孔家弘打岔道。
“着火了,你们怎么还坐在这里?快跟我走!”一名体格魁梧、身穿保安制服的小伙子冲入会议厅喊道。
孔杰光看着小伙子,那张煤炭烧黑了的脸委实叫人望而生畏,只有这小伙子眼也不闲眨地俯视着他,态度坚硬。孔家弘和孔俊力合作地站起了身,向小伙子使了个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做的眼色,同步迈向会议厅的大门,与急忙后退让路的小伙子擦肩而过。孔杰光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逼得小伙子又是警告又是叱喝,一点儿也不客气,在危险来临之际没有身份面子的客气礼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是他的职责范围之事,他是这样说的,使劲拉扯着孔杰光的胳膊。死活不肯的孔杰光一捉拳头瞄准小伙子的下腹打去,用解雇的霸道口吻恐吓威胁着。小伙子初生之犊不怕虎,对其蛮横说辞不屑一听,一手楸起他的衣襟,试图往他的嘎子窝插手用力抱起。
“你这保安只管在这儿胡搅蛮缠,你瞅见真起火了吗?火的源头在哪儿,你见着了吗?”孔杰光厉声问道。
另一边,消防车的警鸣声离这儿愈来愈近,近乎有一百余人集合在公司大门外的小空地,场面一片混乱,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这幢大楼上。令人顿觉骇异的是这里既看不见高楼有哪个犄角旮旯儿黑烟氤氲或是熊熊烈火,照样是赫赫巍巍屹立不摇的,只是此时这刻略显落寞、冷清,似乎瞬间成了栋空楼。两辆消防车停在大门口,窜出了几个彪悍身影,一身给人萧然起敬的火焰蓝荧光条制服、顶着掀起透明面罩的消防头盔、脚踩黑色黄边灭火防护靴,由头至脚散发出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消防员有七个人,全属男性,其中两人向公司一些职员了解情况,三个人分别帮忙维持场内秩序疏散人群,然后拉起警戒线设置围挡,另两人还在车上不知摆弄着什么。
“其实我个人是听见警报器响了,紧张起来也顾不得考虑什么,只想着逃命要紧,一拔腿便往楼梯井方向逃去,明明跟在大队后尾还能被人踩上一脚你说我今天有多晦气,幸得紧急关头还有个哥儿扶了我一把。”一名女职员这样告诉身边的这位消防员。
“你一路跑下楼,有没有看到什么异样?”这位消防员显然对他口中所说的好好先生没啥兴趣。
“异样?应该没有。如果要说真烟实火,我倒没亲眼见到。”这位女职员终于猜出了消防员问题的潜台词,回答得可谓一针见血。
“如果没有火,我们叫你们来会不会被罚款还是被告什么诈骗之类的。因为我们也只是单凭警报器的鸣声估摸而已。”一名油黑卷发,戴着金边细框蓝光眼镜,一身黑色西装打扮的男职员向还在消防车里折腾的消防员问道。
“当然不会啊!除非能证明是你们存心戏弄,再说警报器也不会无缘无故自己响起来。我们会先进去你们公司里面进行一次勘察行动,不用担心。”消防员亲和地说。
该男职员听了马上吐了一口气,稍微扬起了嘴角,很是狡黠。直到大伙开始指着大厦不停叫嚣,只见滚滚浓烟从不知曾几何时打开了的自动推拉窗冒了出来。这事完全超出了他的预算,或者应该这样说,这压根儿就不在他原先计划范围内。陈先锋先生心虚地伸手摸了摸身上黑色西装的纽扣。
“啊!这是什么情况啊!”一名在公司负责打扫清理工作的大婶指着公司的第九楼,也是适才发现冒烟的地方喊道。陈先锋先生顺着大家的食指齐眼望去,只见灰烟朦胧间有个人影半身悬在了窗外。
?
呶呶之音在孔家大宅客厅萦绕遍衍,宾客们早已齐聚一堂,除了几个褦襶的小屁孩还在大门外叽叽嘎嘎地说个不停。我在阁楼上鸟瞰,郁郁不乐,没人会不为这芳龄才过、末途未见的人妻病逝而感到惋惜、凄恻。庭院两边各摆放着个黑色扩音机,挽歌袅袅涌入大家的心扉,可与当下沉甸甸的氛围、白幔缭绕的布置相辅相成。石臼偌大的香炉插满了微薪长燃的香支,支支都是亲朋戚友献给妈妈的祝福、发自心底里的敬重而倾慕、表示悼念。我点了一支,他们说环保所以从三支改为一支,我想如果悲伤真能够被理智与硬朗的性格环保,那该有多好啊!这个想法我在凌晨的时候还是觉得可行的。可当大家向我说那些门面慰籍的话时,我哽咽了,一句话也没说完整。我这才发现情感从来没有接收摒弃的回收箱。它循环再循环,逼使我冷静不过几秒,钢不过几时,潇洒不过半晌,就像柩车的引擎声在挽歌滔滔的庭院里虚无缥缈,只有当它驶近时才能够听得见。
张师傅挥了挥衣袖,重新代入牵头的角色主持丧礼,炯炯有神的双瞳与一身金黄道袍的装扮,委实有种邪魔鬼怪勿近其身、威风凛凛的气概。随着张师傅后面的还有三位殡殓执业员,二男一女。张师傅嘴里念念有词,其余的殡殓执业员也开始为妈妈祷告、诵读经文。接着,张师傅引导大家进行告别式奠基。三叔为妈妈至亲,首位奠酒鞠躬,更是满脸怊怅,思念却不再那么强烈了,剩下脑海里仍不住地勾勒出那些畴昔与妈妈牵手经历的甘霖风霜,一幕又一幕的温馨画面幻灯片似的相继替换,仿佛到了此时这刻都还是历历在目,然后是伊芷姐、另两个表姨、三叔公、叔婆、堂姑、两个堂叔、堂婶、堂哥、我、和生一直到妈妈的同事和四面芳邻。虽然伊芷姐和伊恪姐和另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已经成了我的表姨,但我仍旧这样以姐叫称,也许她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有我这个外甥的存在,就像我叫了十多年的婆婆至今竟然成了我的外婆,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我还不能习惯,除非哪天要遮都遮不住了,反正现在没人会要求我改口。
经大家吊祭后,封棺仪式即将开始。我暗自唏嘘,只见三叔不知何时溜到了壁后的房间,生怕妈妈的遗体被盗了去似的。张师傅让大家排队挨个进房和妈妈道别,此時大家都不许再哭哭啼啼的,而且还要避免人影投入棺中,依上一辈的人说眼泪入棺或人影被尸身压住都是不吉祥的徵兆。最后到另三位殡殓执业员鱼贯而入,由于房间空间有限,所以张师傅只允许伊芷姐、另两个表姨、三叔和我留着,让其他人先到客厅静待。这时,张师傅开始向我们讲解待会儿盖棺封钉的一些礼节,尽量讲得简略易明,能让我们在短时间内轻松驾驭。其中一名殡殓执业员给伊芷姐拿来了一个小斧头。过去女性离逝必需由娘家的兄弟封釘,这是源于从前女子出嫁后因为交通不便甚少与娘家人联系,故在离逝时必需由母舅们封钉,看看自己的妹妹是否走得安详,生前有否受到丈夫家人的虐待,或是被其子孙活活气死。妈妈只有两个妹妹,没有兄弟,因而在得到张师傅的应允后由伊芷姐代做封钉官。
“手举斧头来封钉,子孙代代万事兴。有无?”张师傅熟谙地念道。
“有。”我和三叔等人一起答道,随即伊芷姐配合地举起了斧头。封钉顺序是先从棺椁的天头左侧,以平躺在棺椁内的亡者即妈妈做方向之准,然后是从天尾绕行至天头右侧封第二钉,接着绕行回天尾左侧封第三钉,再回绕至天尾右侧封第四个钉,而最后一个钉得绕经天尾行至天头上封。
“一点东方甲乙木,子孙代代局福禄。有无?”张师傅继续道。
“有。”我们答道。伊芷姐一手执斧,一手捉着个小红钉在棺椁左上角象徵性地点了一下。
“二点南方丙丁火,子孙代代发家伙。有无?”伊芷姐已经来到了棺木的右上角等我们一口答应道。
就这样东南西北中各拼了句押韵吉祥话,伊芷姐也已在棺木的四角重复完成了之前假装钉下红钉的动作。除了最后一钉是实的,大人门称之为子孙钉,得轻轻钉在棺面上,由我用嘴把它咬下来,张师傅说这口钉之后得收在家里的供桌上直到哪天孩子长孙小登科时,这钉就是放在他们的床铺底下,寓意人丁兴旺。这绝对是三叔自愿叫我做的,不是廖化作先锋,是名副其实的孝子,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幸得原本该有的铁钉换成了小红钉,在咬下来时才没怎么伤到我两排皓齿。
封棺仪式在张师傅的指引下顺利结束了。三叔随即给伊芷姐与张师傅各发了个四方小红包作酬谢,这当真不是人家客气计较之举,也是一种流传下来的习俗仪式之一。我与三叔、伊芷姐等依次走出了房间,三男一女四个人谨小慎微、不慌不忙地将棺柩抬出房间往大门外赶直进柩车,摆放在早已腾出了的空位中。所有人都遵循张师傅的指令转身回避。除了那几个小孩儿‘有玩没完地’,就只有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扩音机的音乐停了、柩车重新发起了引擎、前面挂着一圈白合,中间是妈妈的冥照、一群披麻戴孝、装束朴素的人们步履不停地紧紧跟在柩车后。
当挽歌再度响起,和家的距离邈远了,心伤抚平后那些谈谈的离别不舍,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阳已阴翳了微光闪烁的繁星。当车渐行渐远,除了身心疲惫还有放弃的权利,我绝对不会用‘仅有’这个词,因为一个人拥有向往的东西太多了,学不成也不可能喜欢单调,我不否定哭泣是一个人最先学会的语言,因为他们在向大人们呼唤爱,那些背后藏着酸泪苦水也选择笑着迎接每一条新生命。那只在树底下盯着顶上三只小灰鸽狂吠的猎狗和在两片翠叶之间织网造桥的蜘蛛,每次经过这里我一定会忍不住望上两眼,今天多了二十余位目击者陪我见证这道奇观,特别是其富含大自然魅力的悬殊表象所传达出的丰富意境。执着不同与坚持,放弃了前者永远不是使你涣散,而是让你更加洞悉什么才是值得你憧憬的。我是这样诠释的,大抵是这句话当下与我甚至身边的人的经历最合适。
我们走了好一段路后,便乘上一辆已等候多时的巴士继续行程。这是殡殓执业员替我们安排好的,反正我们也不可能一路十公里要人全刹车让着我们啊!大家上了这辆装有空调的巴士后有种点儿甘之如饴的感觉,毕竟适才那几里路大家在烈日灼肤下也是戴钢盔爬树——硬着头皮上。我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表,现在是十时十分,我们正前往火葬场。
在大约三十五分钟后,我们抵达了火葬场,尽管行径环绕着高速公路能减去不少红绿灯的障碍,但偶尔那些车翻人伤的情况引发的水泄不通导致我们巴士的车速一直维持在时速二十至三十公里。巴士靠边停下,我赶紧叫醒坐在外侧的表姨。和生和三叔公的长孙坐在最前方,一停车就下站了。
“到了吗?”她擦了擦眼睛问道。虽然所有人都已排队着下车,但我还是礼貌地应了一声
那名女的殡殓执业员领着我们进火葬场,她没有义务这样做,因为这里方圆几里只有这间四角盖顶,她只是希望那些小孩能安静点儿,所以给他们买了包糖和巧克力哄得他们忙不迭颔头答应。我听见他们叫她紫雯姐姐,那未免太那个伤尽天下父母心吧!只见他们的母亲向紫雯阿姨苦笑着,真是惨不忍睹。就火葬场而言,这冠冕堂皇的外观委实叫人萧然起敬,虽然没有如佛堂、基督教堂那般浓厚的宗教色彩,甚至有些商业化的装修设置,这也突显了它不跼蹐于那些条条框框的累赘之中。张师傅与另三名殡殓执业员把妈妈的棺椁抬进了火化场,然后再由该单位的工作人员接手,都是上了年纪的家伙,听口吻个个都像做了别人爷爷似的,不断与三叔公婆闲扯家常,平易近人得离谱,也不知是想给我们转移视线忘记伤痛还是查家宅盗窃个人资料做买卖。我揆度着,倏地自觉问题出于自己,不断拿别人作目标想入非非,其实就是自己潜意识作祟想脱离实际状况。
我们尾随着张师傅等人乘升降机到第二楼去,单位工作人员连同棺椁乘另一部特殊升降机上楼。人数不允许的关系,我们分成了三组人依序进入升降机,三叔婆本身对此有所避忌而选择留在低楼牵制着这班孙子。三叔公也没辄,只好和儿女和媳妇乘第三轮机。也就在这最后一组人进了升降机打算往键板的二号摁去时,传来了一对母女的喊停声,她们两步四轮倥偬地朝机门奔驰,瞧得站在一旁的三叔婆也不由自主地替她们激动起来,急忙摁着外头键板上仅有的‘上向三角’。她们是妈妈的至亲——外婆和伊恪姐。
张师傅已在二楼等着他们,火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不能错了良辰吉时。这些只有三叔和柔丝丽阿姨在乎,虽然柔丝丽阿姨人没到现场,但她一直强调要一丝不苟,毫不保留地按照张师傅的每一句话去做。她希望妈妈能一路走好,往生西方极乐,这是佛教传统的说法,我们全家都是佛教徒,除了另外两个阿姨,莎砬尼阿姨与菊米芝阿姨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张师傅做主持给火化仪式拉开了序幕。他诵经持咒做回向,让宾客们只管念着佛号,念完后便指引大伙们给妈妈默哀一分钟,之后是三叔代表大家做一个简单的致辞,祝愿妈妈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在天上给予大伙们护佑。事后我们绕棺椁一周,向妈妈三鞠躬,外婆、三叔公等长辈除外。单位工作人员在张师傅的指令下将棺椁抬起送进火化炉,我们目送妈妈的棺椁入炉,三叔负责摁下开关。虽然程序精简,但不知为何我颤栗心悸,顶上空调的冷气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这里干燥又潮湿的极端相撞使我一时大汗涔涔,一时直打哆嗦。一想到妈妈即刻就要独自身处火海之中,任火花蔓延侵袭,燃烧至一泡灰烬,我恨不得火炉里面马上发生故障停电等什么幺蛾子的。此时这刻我站在离火炉最远的位置,似乎还能听见妈妈遗体被燃烧的声音,我以为至少我会干呕几回,事实上我并没有充分地表露自己。外婆、伊芷姐和伊恪姐脸上的眼耳口鼻定格了似的,木讷地看着火化炉,无视此时这刻相隔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喜怒哀乐在向她们招手,她们不再稀罕那些感情符号带给她们的沮丧和身边人的不安。那两口早已干涸的泪井只剩下个乌漆嘛黑且深邃的大窟窿,早些日子井边炽热得龟裂,连同几天几夜长出来的青苔已被强拉硬扯得血肉模糊。三叔站在最靠近火化炉的角落,粲然一笑,把他那两口井给堵个满实,也是一种解脱。
这一刻,我心里暗忖着妈妈会不会在走前回头看一看曾经那个和她合巹交杯的如意郎君。我不懂恋爱,但认识情感,自知是他们俩爱的结晶,曾经他们爱得海枯石烂,发起的山盟海誓根本不值一提,我只珍惜她——我的妈妈,那个我小学至中学从来都不会选的作文题,虽然那只是我几小时梦寐里追忆的事,它飘渺得来却很窝心。世事太残酷了,难得认回了妈妈,还是一个人和爸爸过生日,仿佛重新组织了个完整的家庭却已支离破碎,和孔家现在面临的难题一样,这话一点也不假,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不知大家站了多久,反正没人看表查时抑或玩手电,甚至说话,个个束带矜庄,重视这个火化典礼,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就得依次拾骨装灰进坛子。在此之前,该单位的工作人员让我们先在底楼大厅候着。送别了张师傅和另三位殡殓执业员,三叔随司炉员到办公室处理一些法律手续。听说是因为柔丝丽阿姨昨天使尽了三寸不烂之舌不惜重金礼聘加大利是额,张师傅才肯卖这个人情腾出少许时间接下这桩生意,现在正往另一家赶,‘走百家访千户’对他们而言显然不是件高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