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群仙观送菜,给叔叔送饭,一天忙下来,陈胜感觉自己腿都快断了,一直扶着拐杖的手心被磨了个大水泡,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还好路过天路时,小黑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团白色软绵的东西,嘱咐陈胜握在手心,陈胜照做之后,就感觉一股凉意压住了火辣辣的疼,舒服极了。
等陈胜感觉差不多时,再摊开手,发现那团白色的东西小了一大半,竟然快要消失了。
小黑鱼告诉陈胜,这是一种鱼的鱼鳔,自己也是偶然发现能够止疼消肿的。
听完小黑鱼的介绍,陈胜只有一个想法。
鱼这种东西……太神奇了!
鱼肉能吃,鱼胆能解渴,连鱼鳔都能当金疮药,全身都是宝啊。
给群仙观送完最后一趟饭,陈胜才拖着酸疼的身子来到穗味堂,吃完饭,他不自觉的又走到了小黑鱼的店里。
“大人又来啦!”老渔翁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
小黑鱼也跟着嘻嘻的笑。
陈胜恍然,自己这几天确实总往这里跑。
也许是因为天路上其他商家见到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有小黑鱼没心没肺的招呼自己,还帮了自己好多忙,加上与小黑鱼年纪相仿,所以不自觉地总想往这里走。
不过比起陈胜心里暗恋的师姐桃花剑,小黑鱼就像一个像个假小子的妹妹。
虽然陈胜年纪也不大,但是天生残疾还是让他内心更敏感,见过的人情世故也多,这样陈胜才会觉得小黑鱼的天真更加可贵。
在朱老汉的店里又坐了一会儿,陈胜看看天色已晚,就起身准备回去,朱老汉再三挽留,陈胜还是婉拒了朱老汉的好意,告辞回去。
陈胜爬着山路准备走回自己的小屋。
多一根拐杖多一根腿,陈胜虽然疲惫,但比起前几天摸着石壁走山路的战战兢兢要强了不少。
转过一个山口,陈胜喘口气,他擦擦汗,现在自己正站在一处僻静的山路前,爬过去就还剩一个山口,然后再爬到顶就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了。
陈胜拎起拐杖,安静的夜里,山路上只听到拐杖与石阶撞击的梆梆声。
还好寒风吹散了乌云,月光悠悠的照亮了山路,陈胜心里颇有些欢喜,回想这一日的生活,只觉胜过他呆在镇岳宫里千日万日。
突然有人的脚步声从陈胜头顶的山口传来,陈胜一惊,停下脚步,然后就看到几个身影从山路尽头闪出来,陈胜还看到有人耳语,:白天……就是他……收拾……
陈胜转身就跑,他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但他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夜黑风高杀人时!
陈胜转身就跑,对面的人反倒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子连问都不问,撒丫子就跑。其中一人急道:“都愣着干嘛!给我追!”
几个彪形大汉也从山路上追下来,不过一个个都排着队摸着石壁小步子跳着跑,看起来很滑稽,其实因为华山的山路很少有又宽又平的,多是这种窄窄斜斜的,而且石阶也参差不齐,所以不是走惯山路的人,根本跑不起来,这些人也是头一次来华山,现在又是夜晚,人人都加着小心,倒是比起陈胜也快不了多少。
陈胜当然也跑不快,不过他胜在所有台阶都拿脚和屁股甚至拿脸量过,走起来心里有数,可惜腿脚不便,心再急也跑不快。
陈胜寻思道:虽然天路商家都打烊了,但是看店的伙计都在,只要跑到天路,就可以躲过一劫。
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后面的大汉们都已经追上不少,陈胜一咬牙,双手握住拐杖竖在胸前,像拜佛叩首一样猛力下挥,每次拐杖都顿在上一级台阶上,这样等于全身四肢都在爬山,虽然这样猛然发力让身子歪歪斜斜,在山路上更是险象环生,但速度又加快不少。
眼看要转过那个山口,只要跑过去,就是一马平川的通向天路,陈胜更是奋力叩首不止,突然他眼前一黑,一个脚底板出现在眼前,陈胜躲闪不及,被一脚踢倒,从山路上翻滚下去,后面为首的大汉一个急刹,后面的大汉纷纷撞上,一时间人仰马翻。
这一脚角度刁钻,出其不意,而且力度也控制的好,正好把陈胜踢的滚倒在山路上,没有踢飞也没有踢下山路。
一个人影收回脚,从山口转出来,呵呵冷笑道:“一个残废还想溜?”
可惜没人搭理他,因为山路上人们都在叠罗汉,几个大汉趴在下面,陈胜躺在最上面,坐起身来一脸懵逼。
此人看着下面痛叫和骂声一片的手下们,怒道:“一群废物!”
大汉们好不容易爬起来,把陈胜提溜起来按在山路石壁上。
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陈胜强做镇定道:“你们敢在华山上暗害华山派弟子,不怕我华山派将你们一个个正法吗?”
大汉们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竟然被捉住了还敢说出这种话,而且说起来也没错,这次虽然是趁着晚上偷袭得手,但是如何收尾也是个事,毕竟华山派是天下六大派之一啊,本派弟子在自己山上死了,恐怕华山派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哼哼”山口处的人影慢慢走了过来,“华山派弟子,你好大的口气。”
“我可打听过了,你的来头不小,可惜虎落平阳……”
话音未落,一时间众人都呆住了,陈胜也张大了嘴巴,这人什么意思?
虎落平阳……被犬欺?有骂自己是狗的吗?
来人发觉口误,咳嗽两声,发现几个大汉都瞪着自己,他忙道:“你这叫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几名大汉转过脸去,来人抹一把虚汗,接着道:“陈胜啊陈胜,看你白天猖狂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个人物,结果我一打听,是个残废!”
陈胜心里猛省,脱口道:“你是那个蓝衣人!”
来人哈哈笑道:“不错,你身子残疾,人还不傻,你白天羞辱大爷,大爷晚上就得找回来,现在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来人正是洪沛龙,他白天被小黑鱼打完后溜回自己的小屋,左思右想咽不下这口气,特别是后来陈胜出现,把他们定性为恶霸,尤其让人火大。
于是洪沛龙就打发手下出去打听,这个拄着拐杖的华山派弟子是谁,结果让他出乎意料,于是他心思一转,决定今晚擒贼先擒王,先收拾那个卖鱼小姑娘的靠山。
陈胜镇定下来道:“说吧,你想怎样?”
洪沛龙恶狠狠道:“你说怎样?你白天那样羞辱你大爷,我……”
陈胜道:“我给你赔礼道歉。”
洪沛龙道:“哈哈,赔礼道歉?光这样就想蒙混过关?”
陈胜双手张开道:“那你打我吧。”
洪沛龙:“……不是,你小子……”
陈胜把眼睛闭上道:“随便打,狠狠打,我保证不喊。”
洪沛龙:“……”
陈胜又道:“你反正别杀我,我再落魄也是穿了黄衣的华山派弟子,我若是出事了,华山派再怎么也会严查到底,到时候你们就麻烦了。”
洪沛龙和大汉们:“……”
陈胜睁开眼道:“打不打?不打我就走了。”
洪沛龙怒道:“打你就打你!”他一挥手,大汉们把陈胜架起来,左一拳右一拳的往陈胜身上招呼
洪沛龙嚷嚷道:“别打他脸,省得让人看出来。”
陈胜闷住一口气,一声不吭,大汉们打的都很有技巧,专打没骨头的地方,陈胜觉得每次挨揍,肚子里就有一股暖意泛上来,让他憋着的那口气不散。
洪沛龙看了一会,挥手叫停了大汉们,他走上前,看着陈胜,陈胜吐出口气,疼劲一下子涌上来,疼得陈胜直咧嘴。
“完了吗?”陈胜艰难的说道。
洪沛龙笑笑,把手掌按在陈胜肚子上。
陈胜慌了,他曾听说武林中有修习内功的高手,可以用内劲破坏人的五脏六腑,他叫道:“有种别使阴招,接着打!”
洪沛龙手掌一按即收,陈胜只觉得肚子一弹,洪沛龙就收手了。
“呵呵”洪沛龙笑道:“我说看着不对劲,没想到你个废人还修习了内功。”
陈胜一愣,自己天生残疾,从未也不能习武,若说内功,莫不是自己的叔叔龙头剑首陈天龙曾教给自己的剑气歌?
不过那只是华山派入门的内功,华山派弟子待穿上黄衣之后,就改习其他更高深的功法了。
只有自己把剑气歌视若珍宝,每晚都运行周天,十岁习得,六年来苦修不辍。
虽然连续修习了六年,但是功效并不明显,每每腹内暖流到了上臂和大腿就止步不前。
所以这周天也是残缺不全的周天。
“我说咋这么抗揍,原来还练了内功。”洪沛龙道:“不过你手脚残疾,内劲到不了四肢,光把肚子和后背练圆了,说白了,就是练成了个王八!”
洪沛龙和大汉们哈哈大笑。
陈胜也哈哈大笑,他用尽了力气在笑,笑得比其他人声音都大。
洪沛龙和大汉们都不笑了,陈胜还在笑。
洪沛龙一巴掌打过去,“笑什么笑!”
陈胜吐出一口血,笑道:“我是王八!半夜偷袭我的你们又是什么玩意?虾兵蟹将吗?”
洪沛龙气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还好晚上看不见,气急败坏之下他伸掌贯力,就要拍向陈胜。
出掌时洪沛龙方才醒觉,不好,用上内力了!
陈胜只觉掌风扑面,恐怕这一掌打过来,他的头都要被打进石壁里,心里却有一丝轻松。陈胜心中默念:对不住了,叔!我来了,娘!
突然一阵怪风,架着陈胜胳膊的一个大汉眼中吹进了尘土,不由得手一松去揉眼,陈胜脚下一滑,侧身倒下,陈胜只觉头顶上一股风声,然后轰隆一声拍在石壁上。
碎石扑簌簌的落在陈胜头上,洒落在衣服上,滚落到山路上,众人回过神来皆是一阵后怕。
洪沛龙从石壁中抽出手掌,拍了拍揉眼大汉的肩膀道:“二舵主,差点出人命,多亏了你……”
二舵主揉完眼睛,挠挠后脑勺道:“刚才风吹迷眼了,我才松手的,对不住了老大,要不我把他架起来,您再打一掌?”
洪沛龙气道:“打!打!打个屁!”
二舵主不解道:“打谁屁股?”
洪沛龙抓狂道:“闭嘴!闭嘴!再说话我就打你屁股!”
二舵主一愣,忽然脸上一红,
众人:“……”
突然洪沛龙一愣,大汉们与陈胜也听到风声里传来依稀有人说话的声音。
洪沛龙压下火气,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陈胜,轻声道:“今天便宜你小子了!”然后一挥手道:“咱们走!”
洪沛龙带着大汉们施展轻功,在山间小路上快步溜了。
陈胜坐在台阶上,他不管身上被拽的乱糟糟的衣服,就这么瘫坐在石阶上,苦笑着看着天空中的弯月。
原来这才是武林,以武为尊,白天没有道理的事情到了晚上就会更没有道理。
自己真的适合在这样的武林活下去吗?
依靠自己残疾的身体?
依靠自己不服输的一口气?
依靠自己练成的王八壳?
呵呵。
陈胜笑了,笑自己。
天真!傻!白痴!
起床干活吃饭睡觉,每天如此……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里是华山,是华山派,是武林六大派之一!是武林中无数人觊觎的力量!
从出生时就被保护的风雨不透的自己,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对了,陈胜放下乱糟糟的心思,刚才有人路过吓走了这些恶人,自己还得去谢人家。
究竟是谁呢?
是谁晚上经过这条偏僻的山路?
林全师兄?还是宋长老?还是……桃花剑首回来了?或者是大师兄回来了?
陈胜挣扎着站起来靠在石壁上,望向四周,再没有人的声音,万籁俱静,甚至没有一丝风声。
陈胜心下疑惑,猛然想起小时候听的关于华山精魂祸乱人间的故事,不由得打个寒颤。
莫非是精魂作怪?
陈胜收住心思,捡回自己的拐杖,匆匆的爬上山口,摇晃着撞进山顶的小屋里。
屋里小窗漏下一方清亮的月光,半截在地上,半截铺在竹床上,除此之外,屋里空荡荡。
陈胜松口气,瘫倒在床上,忽然他又爬起来,他想起自己今晚的剑气歌还没练,他坐在床上,费劲的用手搬着盘好腿,把玉牌从怀里掏出来放在腿上,长吸一口气,开始运行周天。
六年了,每晚陈胜都这样练习着,因为这样感觉自己也是习武之人,将来说不定也会成为一名华山派高手,父亲也会欣慰的拍着自己的肩膀露出笑容,叔叔会哈哈大笑着带着自己行走武林……
练着练着陈胜觉得脸颊上凉凉的,他摸了摸,自语道:“怎么从眼里流出水了呢……”
陈胜握着玉牌,头深深的埋下,一点点呜咽的声音悄然在小屋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