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要活着?
向余吉一直在试着去思考这个问题。
自诞生的那一日起,这个世界就像一个牢笼,将他囚禁在其中。
没有色彩,没有光亮,没有温暖。
灰蒙蒙的世界,难以名状的浑噩黑影,直刺脊背的黏稠杂音……
这些便是向余吉所能感知到的全部。
人为什么要活着?
向余吉得不出答案,仅仅靠着求生的本能阻止他踏向死亡。
活下去。为什么?不知道。
为了活下去,向余吉晦涩地模仿着黑影们黏腻难懂的呓语,强忍着恶心出卖劳力,以此换取果腹的食物……
活着,真的很累。
他以为一切本当如此,直至那一日救赎降临。
在某个即将睡觉的时刻,向余吉在自家门前发现了一个被冲到沙滩上的身影。
与其他的黑影不同,她泛着洁白的光。
好奇驱使着向余吉上前察看,尔后,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理解了“美”的概念。
那白色的身影不是会发出难听噪声的鬼影,是拥有色彩的、看得清面容的、与他一般的“人”。
以她为中心,灰蒙蒙的世界突然夺回了它们原本的色彩。
他并不孤独,有人和他一样。
所谓奇迹,不过如此。
“杀啊啊啊啊啊啊杀!”
血肉触手势大力沉地朝向余吉挥来,将他打得倒飞而去,砸进破败的木屋里,生死不知。
“余吉!!!”渔家女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下身化形一甩,砸向陆晞和。
“我最近是和蛇犯冲啊,你说喝杯雄黄酒会不会好点?”陆晞和将黑刃倒竖于胸前,摆了个防御剑式,挡住来势汹汹的尾击。
他看着显出原型的邪祟,甚至还有心思和自己搭档说上一句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话。
眼前的渔家女上身人形依旧,下身已化为一条蛇尾。
蛇妖,但是不强,甚至比前日的密室大蛇都要差上许多。
“别大意。”老陈向前挥手一撒,寸草不生的沙滩上开出朵朵妖异的紫花。
那蛇妖见一击不成,身形一游,再度朝着陆晞和甩出尾击。
陆晞和则右手朝前虚探,欲将砸来的蛇尾攥在手里,同时手中兵刃蓄势以待,一旦抓实,便是要将蛇尾直接斩下!
对方却似是看透陆晞和盘算般,蛇尾陡然一转,向下狠狠甩在沙地上,扬起一大片沙尘。
经验丰富的陆晞和自是不会中这种小伎俩。他右臂的金属肌肉似伞般延伸展开,化作一面铜盾,将飞起的细沙尽数挡下。
“小心,它是要溜!”
陆晞和向搭档发出示警,沙滩上的紫花顿时化作一条条青藤,封住了蛇妖的后路。
然而,警务司缉事长的判断,此时却罕见地出了错。
蛇妖既不为进攻,也非是逃跑,甩出第二记尾击后,她便趁着两人防备的空当,不管不顾地朝着破败小屋内急速窜去。
“糟了!”陆晞和暗道一声不好。
先前他便从力道判断出那来袭之人确为人类,而非邪祟,眼下只道是这蛇妖打算挟其为质,立即返身追进屋中,手中长剑对准蛇妖后背迅疾刺出——
“组长,等一等。”老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及时喊住了陆晞和。
剑尖在行将刺中对方时陡然停住。
“余吉!”
闯入屋中的蛇妖出乎意料地没有挟持人质,而是背对着陆晞和,将那人抱在怀中,哽咽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焦急悲痛的模样不似作伪。
“先别着急杀她。”
老陈后脚也跟进这逼仄潮湿的小木屋,看着面前这二人,重复了一句陆晞和先前的感叹:
“现实还真是比评书离奇。”
“到底是咋回事啊?”陆晞和懵逼地问着自己的搭档,他的剑尖还抵在蛇妖的后背,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
“把剑收了吧。她已经中了龙梢子,有什么异动我会控制住的。”老陈摁下陆晞和的黑剑,对着蛇妖说道: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还有什么可谈的!他都要死了!”那蛇妖回过头,眼里似能喷出火来。
“只是昏过去了。”陆晞和依言收剑入鞘,瞥了那昏迷之人一眼,却是觉得有些面熟,“我减弱了力道,死不了人。”
“他身子甚是虚弱,刚刚那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蛇妖俨然是动了真火,咬牙切齿地对着二人说道:
“你们和他俱为人类,我也答应会配合你们,为何还要这般紧紧相逼,痛下毒手?”
我寻思也是他先喊打喊杀地冲过来的啊……这话在陆晞和肚子里转了转,终是没说出口。他扭头看向老陈:
“有伤药吗,先给他喂一颗。”
老陈依言从革袍内兜中掏出一枚绿色的药丸,上前正要喂给这昏迷的瘦弱汉子,却被抱着他的蛇妖一把拦下。
“我不相信你们。”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蛇妖接过递过来的药丸,仔细检查一番,还捻下些许粉末放入嘴里尝过,确认无虞后,方才喂进昏迷男子口中。
眼见怀中人的气息趋于平稳,又摸过脉象、确认了他的生命体征后,这蛇妖才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现在能谈谈了?”
陆晞和全程一言不发地看着蛇妖一番操作,见她停下动作,这才发问。
这会他倒真不急着下手了。
大部分邪祟,像那日的血肉邪怪,以及密室大蛇,都对人类抱有极深的恶意,一旦遇上,要么杀,要么被杀,没有第三个选项。
而像这般不顾生死地救助人类的邪祟,陆晞和还是头回见到。
他在纳闷之余不免生起了些好奇,加之这蛇妖已身中老陈先前暗中散出的龙梢子毒素,也不怕她闹出什么幺蛾子,便改了主意,试着与她交流沟通。
“我不和你谈。”蛇妖吐了吐信子,本意是威胁,但她现在却是美人化形,吐起舌头来只让人觉得俏皮与可爱,“要谈也是和她谈。”
陆晞和心知对方许是记恨自己动手伤人,却颇为钟意出药救人的老陈,也不在意,默契地与搭档交换过位置,让她来问话。
“你刚刚喊他余吉,他到底是什么人?”老陈先确认起对方二人的姓名与身份,“你呢,有名字吗?”
“他叫余吉,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我是纱耶,是他的……妻子。”那蛇妖说到后面,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就是傻大个?”站在一旁的陆晞和有些吃惊地问道。
这佝偻得像个老头子的病弱汉子说他傻倒没什么问题,但怎么看,也和大个俩字沾不上边啊?
“不准那么叫他!”纱耶猛地抬头怒视陆晞和。
老陈也朝他丢了一个“谈崩专家赶紧给我闭嘴”的眼神。
陆晞和立即委屈地冲着老陈举了举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开口。
“我们问过此地里正了,你是被这位……你家郎君救起来的,对吧?”老陈柔声地继续问道,“可以和我们讲讲经过吗?”
“那日我被风暴冲到此地……”
蛇妖与二人说起了往事。
被向余吉背回家后,过了足足两天,纱耶才醒了过来。
饥饿、虚弱还有不安感萦绕着她——缺乏食物与庇护,这对于任何生物而言都是致命的。
于是在看到向余吉推门进来的那一刻,纱耶就像发现猎物的巨蛇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了上去。
没有求饶与尖叫,有的只是被她视作食物的男人憨厚又温柔地一句问话:
“你饿了吗?”
他手中正提着当日出工换来的吃食。
纱耶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男人,复又看了看食盒,终是松开缠绕在他身上的躯干。
饥肠辘辘的蛇妖接过打开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捻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
味道……还挺不赖。
之后的每一天,向余吉与以往一样,定时出工返工,每次都会给纱耶带上一份吃食。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天,纱耶也理所当然地被有心的镇民发现。
之后就像里正说的那样,害怕傻大个惹上麻烦的镇民们找了个借口哄走余吉,偷偷将纱耶送上了去往江郡的汽轮。
又是一个即将睡觉的时刻。
失魂落魄的向余吉坐在自家小屋门口,抬眼却看见那去而复返的洁白身影。
“它们……它们不是说你自己离开了吗?”他嗫嚅地问向来人。
“余吉是孤单一人,纱耶也是孤单一人。”纱耶坐在向余吉身边,“我喜欢余吉带回来的包子,所以哪里也不会去。”
沙滩上,星空璀璨,就像纱耶看着余吉的眼睛。
被大海冲来的蛇妖,就此以“被傻大个捡来的小媳妇”的身份,在海临镇西沙滩的破败棚屋中定居了下来。
“停停停。稍微打断一下,你说的这些都是在海临镇发生的事。”老陈打断了对方的回忆,问向重点,“在此之前呢?你被冲上岸之前到底发生过了什么?”
“我不知道。”纱耶摇了摇头,“之前发生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
“是这样吗……”老陈与陆晞和神色复杂地对视了一眼,旋即又问道:
“那么你家郎君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一阵沉默,难言的沉默。
纱耶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小心地将怀中人放上睡床,自己则盘成一团,对着两人拜下大礼,以首叩地,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求求你们救救余吉。
“只要能救好他,我……我可以把命交给你们。”
————我是把命给你的分界线————
有一说一,昨天阅兵看得实在太得劲了,我永远喜欢东风系列大炮仗。
这章补昨天看阅兵鸽掉的一章,今天份的更新稍后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