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牛首村,村中广场。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此地仍旧灯火通明。
二十名衣着黑袍的不明人士相隔数米站开,围成一道圆圈,其中捆缚着数十名失去意识的男女老少。
“鍏缓鍥戒簬榛勬渤娴佸煙……”
晦涩的祷辞杂乱无章地从这群黑袍人的口中吐出,一点一点地亵渎着黑夜的宁静。
“进展如何?”
忽有一女子自村外的黑暗中踏足而来,她一袭红袍,轻纱遮面,嗓音低沉暗哑,有如老鸦嘶鸣。
一见来人,便有黑袍人恭敬来迎,态度谦卑地通报:“禀司祭,万事俱备。牛首村二十四户七十八人,皆在此处。”
“很好。”被尊为司祭的红袍女微微颔首,“事不宜迟,开始吧。”
得到她的指令后,那黑袍人躬身退回原位,与其他人一同双手合十,低头祈祷。
四周杂乱晦涩的咏唱如同江河汇入大海般,渐渐变得清晰可闻:
“血饲五通,身献吾主!
“血饲五通,身献吾主!!
“血饲五通,身献吾主!!!”
“——老乡,你们晓得这山里啷个地方有鸡枞菇采不?”
狂热的祭祀气氛突兀一窒,所有黑袍人一同抬首,齐刷刷地望向广场口的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粗布短打衫,背着个大号篓筐,一顶破草帽遮去了大半样貌,嘴里叼着根甜草茎。倘若忽视掉他蹩脚的方言,以及腰间挂着的那柄三尺有余的奇异兵刃的话,此人看过去便与普通山客无异。
“杀了他。”红袍司祭言简意赅。
离那人最近的四名黑袍众闻令立即抽出腰间弯刀,齐齐朝他杀去。
“不晓得就不晓得嘛,何必这么大动肝火。”那山客打扮的来人轻轻一叹,朗声下令:“阿夜,小李,掩护我!老陈,救人!”
村外林中交替传来四声弦响,数点寒芒凌厉掠过。
四名默契拔刀的黑袍人以同样的默契应声而倒,眉心正中的位置,皆深深插着一枚锋矢。
广场夯实的黄土之下骤然响起了喀啦啦的异动,一株株青翠的嫩芽破土而出,旋即以惊人的速度壮大抽枝,顶尖朝内聚拢,数息间便结成一个硕大的密封木笼,将一干失去意识的村民笼罩在内。
“警务司公务,你们已经被逮捕了,立刻停止抵抗。”
这山客,也就是江郡警务司庚字缉事组组长陆晞和朗声一喝,从怀里掏出一面做工精美的黄铜令牌,又补充道:“不过想来你们也听不进去,所以有什么花活就整快点。”
“裂!”
见情况有变,红袍女口吐一字,黑袍信徒们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掐住了一般,纷纷捂住自己的脖子。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砰地脆响,所有黑袍信众的头颅纷纷如撞地西瓜般爆碎,大量黑红色血液从他们的颈部断口飚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曲线,汇集在一起,凝聚成一团巨大的血球。
“连尸体都不放过。”陆晞和摇了摇头,离他不足十步的那四名当场去世的黑袍人同样没逃过爆头的命运。四道血线从他们的断颈处飞溅而出,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紧接着,红袍女从怀中掏出一把兽骨短匕,毫不犹疑地朝着自己胸口猛然一刺,向下划开,扯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后,将匕首狠狠插了进去,直没入柄。
在空中逐渐凝聚完毕的巨大血球似是有了目标,径直朝着红袍女飞来,竟从她胸前那道恐怖的伤口中融了进去!
二十名黑袍信徒的全部血液眨眼便被红袍女吸收殆尽,她原本称得上曼妙的身姿一下子被撑得像一个装满水的气球,膨胀得足有先前五六倍之巨!
嘭嚓——
陆晞和抓准时机,抬起泛着金属光泽的右臂,对准了这臃肿邪怪。
一根全封闭式的大号试管自他掌心弹射而出,命中怪物的胸前创口后,脆然碎裂。
沉淀有无数微小颗粒的油脂浇了这怪物一身,空气中顿时弥散起一股令人不悦的鱼腥味。
两枚燃烧的锋矢随后即至,分别刺进了这邪怪的咽喉与胸口,目的却并非杀伤,只是为了将它身上的油脂引燃。
灼热的焰流当即爆发,呼吸间便蔓延过怪物半身,将它吞噬。
火焰,永远是最有效的杀伤手段之一。
“噁啊啊啊啊啊啊啊!”
浑身浴火的怪物露出了狰狞的神情,比象腿还粗壮的双臂不断抽打着身上的火焰,撕心裂肺的嚎叫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
空气中充盈着皮肉与丝绸烧焦发出的臭味。然而,虽然这怪物现在一副颇为狼狈的模样,可它实际受到的伤害,似乎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严重。
体表的火势在它不断地自残式抽击下,甚至隐隐有被不断溢出的血水镇压之势。
三,
二,
一。
轰!
更加凶猛的火光冲天而起,燃烧的焰流伴随着某种反应,化作了若有实质的炽芒,仿佛丢在冬日冻结湖面的烧红铁球般,直接势如破竹地灼蚀起这血肉邪怪的身躯!
火焰,永远是最有效的杀伤手段之一。
如果效果不够,那说明温度不够。
“舍妹出品的鲸油铝热剂,慢用。”陆晞和冷漠地看着大半身子被碳化的无名邪怪,左手拔剑出鞘:
“看在今晚没有无辜者丧命的份上,我会给你个痛快。”
他的义肢侧腕射出一条漆黑的锁链,疾飞向位于邪怪斜后方,那拔地而起的木笼的顶端。黑色锁链牢牢缠住笼顶一处枝杈后,飞速收缩,带着陆晞和整个人扶摇一跃,与邪怪交身错过。
刃光一闪,邪怪的头颅冲天而起。
缠绕的锁链在行将收尽时自动松开,陆晞和用力一脚蹬在那枝杈上,卸去飞来时的大半力道,于半空中完成了一次受身转向。
他双手握持剑柄,金属右手喷出蒸汽,整个人折返身姿,借着俯冲之势化作一只回头燕,朝着无头残躯再斩一击!
先有几滴血珠洒落。
无头邪怪上下身形微微一错,以它自左肩至右肋的一条细微血线为界,疯狂燃烧的残躯断为两截。
那柄兽骨匕首从怪物勉强呈站立状态的下半截躯干中缓缓浮出,爆裂成无数碎片。
随后,邪怪失去了存在的凭依,吸纳于体内的血液喷涌如瀑,滑落在地的上半截残躯在火焰的吞噬下,似燃尽的余灰般迅速消散着。
“妈……妈……我疼……”
仅余一颅的怪物眼中泛起一丝回光返照的理智,张合着嘴唇欲语,却因为声带断裂,只能发出嗬嗬的杂音。
“魂兮归去。”陆晞和收剑上前,半蹲在地,伸出右手,轻轻为她合上双眼。
简单的安魂式后,他缓缓起身,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老陈,术式可以撤了,顺便过来帮忙看一下村民的情况;阿夜,发信号让后务组来接手。”
大地微微震颤,巨大的木笼枯萎衰败,缩回土中,露出其中安然无恙的七十八名村民。
一枚绿色信号弹同时自百步外的山林中腾空而起,宣告行动进展顺利。
“我刚绕到后面看了下,这帮五猖教在井里下了麻药。”
一名梳着马尾的少女自一处房屋后探身走出,她有着姣好的面庞,穿着警务司公服,气质飒爽干练,只不过头上顶着一朵紫色小花,煞是惹眼。少女走到广场上的那些村民旁边,挨个检查起情况:
“这里没有发现残留的邪祟气息。保险起见,我给他们采个血,之后再带到司里检测一下。”
“这已经是咱们今年经手的第四起人牲血食了,不过敢这么向一整个村子下手的还是头回见到。”陆晞和也走了过去,在一旁给被他称作老陈的少女打下手:“人都没大碍吧?”
“没,只是药效还没过。说起来,这种效果……”老陈也不回头,一边忙活一边单手从腰间的插袋式采样包中掏出一根装有井水的试管,朝着陆晞和丢了过去:“你回头去那几家医院查一下,说不定能揪出什么线索。”
“好嘞。”陆晞和一把接过,小心放进自己的金属义肢内嵌的插槽中。
“组长——花花姐——”
人还未到,其声先至。
一名短头发的矮个女孩从百步外的山林里一溜烟的跑了过来,吵吵闹闹地惊醒了数只林中鸟雀:“我和你们说,我和你们说!周阑夜他欺负我!”
“是你欺负他吧。”陆晞和一脸无奈:“说吧,你们俩又怎么了。”
“他把我选好的射击位给抢了!”李璐依皱着好看的眉毛,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不忿。说实话,若不是她身上穿着特别订制的小号警务司公服,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就是一名还在读中学的女孩,“要不是被他抢了射击位,我肯定能做得更好!”
“是我先找到的。”负责掩护射击的另一名弩手周阑夜也跟在后面,赶了过来,替自己小声辩解:“而且你都连抢我两次了……”
“是我先!”
“是我先。”
“我先!”
“我先。”
“好了好了,今晚大家都辛苦了。”陆晞和双手虚压,调解着拌嘴的两人,“璐依你做得很好,在不利位置也能发挥出不输阑夜的箭技;阑夜也是,改用火矢是你想的吧?帮大忙了。两个人的配合真的很不错!”
“也没有……谁和他(她)配合了!”两个人先是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却立即面色一肃,异口同声地否认。
“你俩啊,算了算了。这里有我和你们花花姐就行了,任务完成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哼!”两人再度异口同声地应下,对视一眼,各自把脑袋撇向一边。
“年轻真好啊,你说是吧,花花姐?”看着两人打打闹闹远去的背影,陆晞和兀自感叹一句,突然心下一凛,一枚锋利的叶子差之毫厘地从他耳边飞过。
“不准这么叫我。”
“……好的,老陈。”陆晞和讪讪答应,却没注意到自己搭档微微泛红的耳朵根。
弯弯的月亮终于穿透了浓厚的云层,晕出一圈月华,微微驱散了些许暗弱与寒意。
但那长夜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