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恢弘磅礴的科维尔王宫还是让詹森暗暗吃惊：除了门和窗框，整个宫殿都是由无数的花岗岩、大理石和瓷砖堆砌而成，宽阔得可容纳千人，圆穹屋顶起码有五层楼高。当然，如此宽敞的空间也会显得过于空旷，所以无数的石柱、浮雕以及金色红边的帷幕陪伴在国王左右，让来客不会误以为这里是天国建筑。
对了，国王，詹森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礼：“坦科雷德·蒂森，科维尔、波维斯、纳洛克、维尔哈德和塔尔哥之王，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他和在范格堡的表现真是非常不同啊。身边的希里这么想着，也准备行礼，却被坦科雷德抬手止住了：“行了，希瑞亚，北方皇室没人不知道你是谁，何况你我之间以前还有一段小小交集。”
啊，是的，希里想起来了，当年还不小心把这个国王送来的结亲画像给烧了，虽然卡兰特没说什么。
侍立在坦科雷德身侧的特莉丝反而不安地微蹙眉毛：看样子坦科雷德很亲和地让希里免礼，但詹森行礼时他一句话都没说就接受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还有，席果去哪里了？
没等特莉丝想下去，詹森开口了：“我从梅丽葛德女士那里得知，陛下和其麾下为了让我早日康复可以说是竭尽全力，这番恩情我无以为报。但同时我也通过这种帮助发现，陛下应该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我帮忙？”
国王满意一笑，戴着各种珍贵宝石的手指搓了搓：“很好很好，你和情报中显示的一样聪慧——我想特莉丝应该多少也透露给你们了，瑞达尼亚派出一支海军大军，不久前刚消灭了我国的海军主力，随时可能抵达庞特凡尼斯。”“恕我无礼陛下，就算我愿意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加入科维尔，我也不可能去对抗一支军队。”“哦，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
接下来国王说的话就让詹森非常尴尬了：“我的间谍告诉我，你虽然出生于民间，但在瑞达尼亚宫廷有非常广泛的人脉，贵国元帅布伦科特与你有私交，德·鲁伊特、拉罗诺兹、波雷特等家族成员都和你有深厚的交情，甚至在皇家里，你和拉多维德三兄妹都打过交道，连那个皇太后海德薇格都和你，缠绵过一段时间。”
啊哈。
希里意味深长的瞥视让詹森实在受不了了，不得不先跟她小声解释：“那只是我被雇佣调查维兹米尔之死时，她太悲痛了无人安慰，而菲丽芭和迪科斯彻又在忙着争权夺利，所以那几个星期。。。”“是啊，我想象得出来。”希里了然转回视线，嘴角上始终消不下去的坏笑让詹森无奈至极。
高处的坦科雷德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但他没心情关注，而是弯下腰来双手合十，指尖顶着下巴：“科维尔国内虽然十分愤怒瑞达尼亚的挑衅，而且也有信心和军力去赶走侵略者，但我始终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而且不怕老实跟你说，猎魔人，这场战斗对科维尔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我的子民涂炭后击退入侵，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想通过你的人脉，去看看能否让瑞达尼亚退兵，达成更加平等的和平协议？”
詹森听明白了，由衷感到抱歉：“很遗憾陛下，就算我在瑞达尼亚有人脉，就算达利米拉再怎么仁慈，他们也不可能轻易退兵的，他们唾手可得的利益绝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轻易打发。”见国王吸口气倒回椅背上，詹森赶紧补充：“然而陛下的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忘，这段时间只要陛下下令，我会为科维尔击退入侵而竭尽全力的，我向您保证。”
这个回答虽然不是坦科雷德想要的，好歹让他有些安慰，所以他右手挥了挥。
帷幕后面转出来一个个的披甲士兵和弓弩手，甚至连席果也从后面钻出来了。“席果！？”特莉丝惊呆了，尽管她很快意识到席果施法屏蔽住猎魔人的感官而布下埋伏的目标，她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坦科雷德：“陛下，您。。。”“早就设好埋伏了，”希里也看出来了，摇头冷笑：“如果我和詹森的答案不让他满意，他也没必要让我们活。”
席果无视特莉丝满目的诧异和愤怒来到国王身边，而国王更是对其他人的目光淡然处之：“否则呢？战争关头，一个潜在的敌人我没有任何留着的必要，不过。。。”
他接下来的话被急匆匆闯进的传令兵打断了。
瑞达尼亚的红色海军终于杀到了庞特凡尼斯的家门口。
三十艘，足足三十艘战船横弋普拉克希达海湾上，全部橡木制造，大的军舰全部都是三层甲板和五六层楼高的三桅杆横帆，不仔细看完全会误以为是一座座海上要塞；小的战船居然也有两层甲板和双桅纵帆，速度奇快无比，十几分钟就环绕这群庞然大物一圈，如同忠实的牧羊犬，确保军舰不会因为灵活问题被围攻。
无论是军舰还是战船，霜白的船帆上都印着瑞达尼亚的红底银色雄鹰。
“鹰群”把庞特凡尼斯整个海湾围得严严实实，相比之下科维尔剩下的十艘战船简直。。。
“就像玩具一样。”亲自登上城墙观察的国王给出了准确的评价，摇摇头，明智地没有选择让自己的海军残兵去送死，而是扭头问特莉丝：“梅丽葛德女士，请问你的冰雹法术能够攻击得到他们吗？”“估计不行，陛下。”这等不逊于尼弗迦德海军的军势也让特莉丝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射程太远了，就算勉强施法击中估计对方也能很快修复。”
局势不乐观，坦科雷德现在的表情完全是几分钟前的反义词。他没有再去询问弩炮和投石机的必要了。
詹森倒是眯起了眼睛：“等一下，他们待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进攻。”“他们当然不敢了，蠢货。”席果对猎魔人的天真嗤之以鼻：“你当我们科维尔的法师是班阿德学院的见习生啊？他们再敢前进，不说我们强大的法术，光岸边的几百座弩炮和投石机足可以把他们全部击沉。”
希里白了这个老法师一眼：“你才是蠢货呢。”“你说什么！”她无视席果的怒火，用手一指海面：“詹森说的是那个。”
众人这才看清，瑞达尼亚的海军群中，一艘挂着白旗的小艇正在朝这边划来。
而当这艘小艇来到岸边，艇上领头人和卫队踏上雪花和白沙混淆的滩头时，所有人，包括国王、法师、猎魔人甚至周围好奇围观的军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四角兜帽和长袍连为红色一体，脸颊光光瘦削得如同刀刻出来的高个子驼背，不是别人，正是术士最高评议会如今的实质领袖，朗·爱赛特的卡杜因！
特莉丝和席果同时喊出了他的名字。特莉丝只是有点吃惊，毕竟她在洛穆涅时就察觉到卡杜因在倒向瑞达尼亚了，而席果的喊声却是出于愤怒：卡杜因作为整个科维尔无论年龄、声望还是法术都最高的法师，如今居然卖国求荣，这是急性子的席果无法容忍的。
然而坦科雷德及时制止了席果的爆发，他保持着科维尔国王应有的风度，信步来到这个使者面前：“原来是你啊，卡杜因，不知你此次有何来意？”
周围的军民已经开始对这个德高望重的老法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了，但卡杜因本人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从腰间拿出一个卷轴展开，用他一贯风格的低沉音色开始朗诵，声音诡异的高昂：
“科维尔的人民啊，请听我一言！
曾经，这个地方的人民背叛了他们的祖国。
曾经，这个地方接纳了昔日国度的叛徒。
但如今，时机已到，新的世界已经来临！瑞达尼亚帝国愿意重新接纳任何共创文明的儿女！
都听好了，这个国度所有自愿臣服并接受这份恩泽的人！无论你们出自什么身份，无论你们犯过什么样的罪行，无论那些罪行是多么不可饶恕，瑞达尼亚都愿意给你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提供一份无条件的赦免！在天神的见证下，瑞达尼亚向你们张开最热忱的怀抱！”
科维尔高价聘用的雇佣军团们还算物有所值，不动声色，但是平民中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了，毕竟他们当年是迫于无奈才背井离乡，并非出于本意，现在能不用斗争就无条件回家，这份诱惑太大了。
同时科维尔本地人也开始吵起来了，一些人摄于庞大的瑞达尼亚舰队而蠢蠢欲动，一些人对卡杜因的背叛咬牙切齿偷偷扔雪球，卡杜因和其卫队不为所动，等待着默不作声的坦科雷德的回应。
所以在场的人都没有像匆匆奔向滩头的杰洛特和叶奈法一样感觉到。。。卡杜因的宣言不光是滩头众人听到了，波维斯、塔尔哥、包括最北边的飞龙山脉里的人都听到了。
魔法回音，卡杜因的宣言绝不是劝降那么简单，他还想动摇整个科维尔抵抗的决心。
坦科雷德虽然不明白魔法原理，但叛变法师的用意他心底清楚得很，冷冷开口道：
“尊敬的卡杜因，我的祖先葛多维伍斯·特洛伊登曾经说过，如今我再说一遍：科维尔王国不是任何国家的附属国。因为基于曾经的法律和记录，科维尔从未向瑞达尼亚进贡也从未签订任何协议，所以我不会将瑞达尼亚王室视为我的国王，同样的，科维尔庇护的任何子民也没有任何义务服从瑞达尼亚。”
纷纷扰扰的欢呼响彻云霄，这个年轻的国王没有辜负其父留下的责任，即使面对叛徒和叛徒身后的庞大舰队，依旧不卑不亢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卡杜因仍然没有被这阵欢呼影响，他扫视了人群一眼就轻易逮住了默不作声的杰洛特和特莉丝，知道他们已经在考虑如何对付这么庞大的舰队。
所以他决定“帮”他们一把：
“尊敬的国王，不管您决定如何，我的宣言还没说完。”
他更加挺直了腰板，体内魔力驱动，将声音传递得更远，更响：“除了几个人例外。
她们利用无数高尚先辈教导的力量，蛊惑百姓，窃取权力。
她们背弃了昔日的誓言，阴谋合伙，诡计频出。
她们甚至把王室的尊敬爱戴当做理所当然，忘恩负义，杀害无数无辜，制造无数混乱，就为了她们的称王野心。
请听清楚了，科维尔的所有人民！捉拿到菲丽芭·艾哈特阴谋集团头目，特莉丝·梅丽葛德，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以及凯拉·梅兹之中任何一个的人，将会立刻奖励五万诺维格瑞克朗！无论死活！”
什么？
人们的议论声立刻变得比刚才的欢呼声还要大。
人群中，杰洛特和特莉丝对视着彼此，两人眼里都是无尽的担忧。
卡杜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过他还算有良心，在收起卷轴时打断了坦科雷德的逐客令或扣押令，低声提醒道：“如果现在换我是你的话，我是不会待在这片海滩上的。”
国王心头一震，这个意思是。。。
眨眼间，卡杜因和其使团的身形就变成了透明？“是幻影传送！他们根本就没上岸！”席果见多识广，立刻明白了，紧接着又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倏地扭头望向海面：“等一下，这么说。。。”
皇家崔托格号的甲板上，上将惬意地品尝着进口葡萄酒，正眼都没看一脸挫败的卡杜因一眼：“怎么样，劝降成功了吗。”
一脸落寞的卡杜因不好回答，也不需要回答这句根本不是问句的调侃，他斜着眼睛看着水手们推动一条条黑黝的金属圆筒——上将早就下达了命令。
詹森也望到了：瑞达尼亚的十艘军舰侧舷打开了一个个方形门窗，伸出来的那个东西是。。。
“火炮炮击！快趴下！”
话音未落，海面上就如同群马奔腾一般响起潮水般的轰鸣，一个接一个沉重的注铅铁球跟着轰鸣呼啸杀到，砸死军民，砸碎工事，砸倒建筑。转瞬间科维尔沿岸的军民就死伤几百人！连坦科雷德都被这波炮火覆盖，亏得他身边的法师团眼疾手快释放了魔法屏障，否则他必死无疑。
然而瑞达尼亚舰队的炮击依旧在继续，几十个甚至几百个铁球接连杀来，每一次撞击都仿佛能听到屏障的破碎声。“别添乱了猎魔人！”席果喝止了詹森释放昆恩的幼稚企图，一边施展法力将屏障扩展到最大，保护在场众人，一边朝特莉丝近乎咆哮地大吼：“梅丽葛德！和你的家人还是啥的其他人赶紧保护所有人转移！这里我顶着！”“席果。。。”“不要这时候和我争！赶紧去做！”特莉丝也不愿再争，打开传送门掩护坦科雷德等人撤离，没有传送门的百姓也忙不迭地在士兵指挥下向内陆避难。
炮击仍然没停，而且更加频繁地轰击着魔法屏障，对方明显也看出了席果的动作。然而这个老法师依旧咬牙死撑，使出他毕生的魔力对抗着这可怕的物理威力，稍有分心，无数铁球立刻会把他直接击毙。
拿着望远镜观察的上将自然也懂，嗤笑下令：“所有火炮，对准滩头魔法屏障无差别轰炸。”
又一波铁球砸来，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铁球的暴雨。
席果·邦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法力极限和生命大限，都双双到来。
魔法屏障终于不支破碎，铁球炮弹扬起无数的沙子，几乎将整个海滩掀翻过来。
青光一闪，志得意满的海军上将没有发觉。
但他有资格自满，庞特凡尼斯沿岸的弩炮、投石机、城墙和建筑全部被夷为平地，如今科维尔几乎没有任何力量阻止瑞达尼亚的登陆。
他拍拍不动声色的卡杜因的肩头，尽显冷酷的嘲讽，回船长室里去了。
卡杜因满脸的沧桑皱纹，夹杂着科维尔的冰风，和火炮的硝烟。
遥望这片化为废墟的故国海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