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的天空，随着时刻的到来，渐变成暖旭的橘黄，愈发深红。
脚下的土地，悲戚山谷里，照样的阴冷入骨，死气沉沉。
“所以，你爆踹了那个白骑士？”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一人一马的身影缓缓在山谷的崖影里挪动着。
“然后被一个黑袍法师踹了？”
“他没踹，只是用了魔法罩，不敢跟我打。”
人马走近了——原来马背上是两个人，希里很不情愿地坐在前面，被身后的詹森绕过身体持着马缰绳，娇小的她几乎是半个身子缩在詹森怀里，对方甚至不需要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当然詹森胆敢这么做的话，他就要先确定他的下巴和牙齿能自动复原。
这种情况她当然不愿意，但自从她第十次从自己的马背上滚下来时，“我没事”就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托辞。为了能一探阿黛拉亡灵，她只好同意詹森共骑一马的要求了。
“而在此之前，阿奈丝被泰莫利亚的那个谁绑架了？”
“阿尔德里奇·金柏特。”詹森先下了马，伸出双手想抱希里下来时对方已经紧跟着一骨碌跳下了，说明她一路上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一个只顾自己富贵生活的可怜虫。”
阿黛拉一如既往，一动不动地漂浮在荒野中心，对他们俩的出现置若罔闻，詹森也正好开始准备材料。他左手拿出玻璃匣，一把捏碎，右手把黑龙之泪放在地上，抬脚碾成粉末。
“总之谢谢你啊。”
他抬起头，对上正在擦剑准备的希里的目光。
他第一次觉得她的微笑那么的迷人。
“为我做了那么多。”
詹森含笑收回目光：“没什么——你真要感谢，就准备好战斗吧。这个解咒咒语比较复杂，我无法分心战斗，你必须保护我不被妖灵打扰——你确定你的身体准备好了？”
持剑摆出迎击姿态，希里目光如炬：
“放马过来吧。”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阿黛拉从体内迸发出数团黑雾，从雾中出来的除了往日的提灯妖灵外。。。还有浑身黑斑，拿着农具或兵器的腐尸？
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妖灵大军尖叫着扑了过来——青光从它们中间穿过，直插它们的中心，希里显形，左手的亚登法印往地上一投，一秒前周围浑浊的空气就被化为物质的妖灵堵得拥挤不堪，希里顽皮一笑，吉薇艾尔转圈一轮。不等它们惨叫完或者消失完赶紧瞬移——更多的妖灵离詹森只有咫尺，希里及时闪到，涂了恶灵油的长锋当胸一扫，不死也得暂时消散。
就在这个瞬间，希里抽空瞥了一眼詹森的情况：他双目紧闭，席地而坐，身前的一小堆篝火正在燃烧着一些纤维和颗粒物，明显是拿到的祭品。但是他喃喃低语的是。。。古精灵语？
瞬间过后，第二波、第三波的妖灵就杀上前来，希里知道正面死扛不是办法，挥手一扔什么东西后，再次闪开。
无数的白色粉末在妖灵中间爆发开来，各路妖灵在炸弹药剂中翻滚挣扎。“嘿，公主！”如果刚才的杀伤还不够绚丽的话，闪到它们身后的希里又大喊了一句，吉薇艾尔靠在肩膀：“怎么，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阿黛拉怪嚎一声，黑色冲击波吞掉月之尘冲了过来。
“哦不要又是这个。”
希里这次不敢玩突进瞬移了，只能借助矮地或岩石不断闪躲，越躲越远。好在阿黛拉似乎彻底被她激怒了，召唤出更多的妖灵纷纷来追杀她。希里一边干掉追得太近的妖灵一边躲避冲击波，但她后背感受到的峭壁告诉她，她快没地方躲了。
足够了。
詹森睁开了双眼。
他的两个眼眶，和他身前的篝火，都迸发出了刺眼的白色亮光。
妖灵统统消散，那道亮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好半天，希里才放下遮住双眼的手。
仪式明显成功了，妖灵一个都没有了，阴冷的空气重新燃起太阳给予的温暖。
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女孩是阿黛拉吗？华丽的白色连衣裙没有一丁点污垢，而她亮如瓷器的肌肤简直把连衣裙都反衬得发黑，配上及肩的金色秀发，让人怀疑她不是阿黛拉，而是梅里泰莉女神。恶心的长舌不见了，娇嫩得出水的脸庞上是比例几乎完美的五官，两朵粉红映在她的双颊上。希里甚至有一种这个阴冷山谷都被这个女孩的恬静之美暖化的错觉。
她睁开了她犹如星辰的眼睛。
“大师。。。”
詹森凝固了表情，但还是站了起来，遥望半空的少女。
“阿黛拉。。。”
“等等，”希里不得不压下惊愕打断：“詹森，你认识她？”
阿黛拉微微笑了。
————
110年前，泰莫利亚，维吉玛
阳光从天窗上漏下，在柱子林立的行宫走廊里映照出柔和的光幕和黑暗的角落。
“玛瑙，别跑，别跑。”尽管小女孩努力放低了声音呼唤，但她眼前几米处的那只黑猫还是受惊，身子一弓又跑掉了，小女孩丧气地跺跺脚，笨拙地提起她身上华丽长裙的裙摆跌跌撞撞跟过去。
还好，没多久，她的猫终于在一根柱子根部停下了，阿黛拉一把扑过去把它抓回怀里。
“没想到就为了那三胞胎，格伊德玛国王找来了那么多人。”
嗯，走廊角落里的那群人是谁？法师？德鲁伊？
“实际上找我就可以了，”人群中一个身穿绿色连衣长裙，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美得惊人的女术士无疑是他们之中的亮点，她趾高气扬地鄙夷众人：“都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遗传基因是绝对有效的技术，绝不会有错的。”
“唉，话说回来，阿黛拉公主也真是够命苦的。”
“是啊，那么可爱的小女孩，为什么她的母亲偏偏是那个杀人魔法尔嘉呢。”
什么。。。
“你说国王会不会杀了阿黛拉啊？”
“废话，刚才我听到格伊德玛已经开始对保姆们进行鞭刑了。”
“呵，也真不知道这国王是仁慈还是残暴。。。”
众人议论纷纷，话题甚至几度跑题到政治局势了，只有一个戴着兜帽的德鲁伊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跄逃离现场。
他无视身边如同养鸡场一样叽叽喳喳的魔法同事们，踏步跟了过去。
那些法师们似乎也没注意到他。
阿黛拉缩着身体坐在露天花园的水池边，眼眶和脸颊都哭得红红的，她怀中的猫咪被她的颤抖和蜷缩弄得非常不舒服，不停地扭动着，但她仍然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抱着它。
“怎么了？”
小女孩惊得抬起头：那个德鲁伊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旁边。但很快，她又不理他，把头埋在怀里。
德鲁伊轻叹一声，摘下兜帽坐在阿黛拉的身边。
他长得很像詹森。。。
“德鲁伊先生。”
这个称呼很滑稽，但德鲁伊还是答应了：“嗯？”
“谁是法尔嘉。”
短暂的沉默后，“大概十年前的杀人魔、公主和表子，无人不杀的疯子，死于火刑。”
“我，真的是她的孩子。”
他不打算隐瞒，而且已经不能隐瞒了：“是的。”
但阿黛拉无法承受这个打击，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嘴唇不停地发抖：“难怪爸爸，妈妈。。。我是杀人魔的孩子，我是。。。”“不不不，孩子。”德鲁伊轻轻笑着将嚎啕大哭的阿黛拉拥入怀中，任凭她发泄着眼泪和鼻涕。
“相信我，你的爸爸妈妈一直很爱你们，每一个都是——我读过他们的心，他们的确疑惑你们当中谁才是法尔嘉的孩子，但每次当他们看到你们幸福、快乐地成长时，他们的疑虑就消失了。”
阿黛拉把哭花的脸从德鲁伊怀里抬起来：“可是，可是我是。。。”
这一刻，德鲁伊的笑容变成了严肃：
“记住，阿黛拉，无论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决定你是谁的人只有你自己。
心向光明，坚持为善，哪怕是魔鬼的孩子，天神都会垂怜你。
你就是你，阿黛拉。不要在意他人的目光和看法，做你真正向往做的人，好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将脸埋回他的怀里：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德鲁伊一手抱着她，一手将兜帽戴上，他在帽檐下笑得既温柔又神秘：
“虽然我平日要云游四方，但没错，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没人再说话，一老一少，就这样并肩沐浴在花园的阳光下。
————
“难怪你不想杀阿黛拉。”听完公主的叙述，希里终于明白了：“但是她死于瘟疫的事和这次的。。。”
“阿黛拉是死于瘟疫，”詹森没有看她，仍然凝视着这个美丽的灵魂：“她帮助牧师救护瘟疫病人，不幸被感染。”
法尔嘉的血脉的双手会沾上无数人的血，原来是这意思。
或者说，她选择成为了这种意思？
“你教导了我，告诉我我的一生在于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择和你一样，去爱护他人。”
公主双手合十在胸前，喃喃道出她生前没来得及说的感谢：
“谢谢你，大师，谢谢你再一次拯救了我。。。”
啪！啪！啪！
这突兀的拍掌声。。。三人扭头一看——
喀戎！？
“真是太感人了。”
瞬移到来的他仍然保持了动作的谨慎，除了伸出来的双手，整个人的其他躯体和移动仍然隐藏在他宽大的袍子下，形如鬼魅。詹森和希里刚要拔剑就停住了——魔法罩已经紧贴在他们俩全身上下，动都动不了。
“又是你。”虽然希里还不知道，但看见詹森恨得咬牙切齿的语气也明白大半。读心的喀戎体贴地低低身子敬了个嘲讽的礼：“还没向尊贵的吉薇艾尔自我介绍呢，我是喀戎，圣者身边的最高法师——当然也正如同你们猜测的一样，强化卡特里奥娜瘟疫，将阿黛拉拿来做媒介的执行人。”
魔法罩一点缝隙都没有，两人还是僵在拔剑姿势上。失去了诅咒威力的阿黛拉也只是一个鬼魂，除了惊愕什么都做不了。
“必须要佩服你们的本事，不是杀掉阿黛拉而是唤醒她，从根本上解决诅咒。”喀戎来回踱步，赞美又不甘地喳了一声：“你们真不愧是。。。该死的妨碍。”
希里一边扭动一边回嘴：“你有本事解开法术，我会让你看看什么叫‘妨碍’的。”
“哦，”喀戎害怕地捂住了心口，但他下巴的嘲笑表达了另一种意思：“请放心，吉薇艾尔，我当然会解开魔法罩——当然也会杀了你们，实际上我已经想好了这出大戏的戏剧性结尾。”
扑哧——
詹森和希里身上的魔法罩解开了，但他们听到背后的那声肉体捅破的声音。。。
一弯锈迹斑斑的镰刀锋刃，从阿黛拉的胸口穿了出来！
“阿黛拉！！！”
阿黛拉只能回应一抹虚弱的微笑，就湮灭在血雾当中，不见了。
现在站在两个猎魔人面前的，是一个跟房子一样高，全身烧焦的血色戎装下露出女性的茹防和夏阴，萎缩得近乎骷髅的四肢配上一把十米长的长柄镰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或者女妖。
他俩同时知道了这杀害阿黛拉而得意嚎叫的怪物是谁。
“我相信她肯定是对女儿弃恶从善的行为非常不满。”喀戎在瞬移闪走之前，还不忘讲个冷笑话：
“祝你们享受你们的闭幕！”
詹森没有回答，他只是压抑着快喷薄而出的满腔怒火，拔出了双剑。
“这回，我要彻彻底底把你扔到地狱去，
法尔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