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两人回来,四福纠结了一会,还是忧心忡忡地问:“陛下,那位道长会不会离您住得太近了?”
“不行?”彼时黑发的美人正提着一朵盛开的山茶细细地看,半晌后,幽幽反问了一句。
“不。”四福摇摇头,“她若是发现什么,可就不好处理了。尤其是大娘娘那边……”
那边虎视眈眈了很久,怎么能不抓住这次机会。
那朵山茶开得又重又结实,每一片花瓣每一处褶皱都完全舒展着,在很红的晚霞下抖露着艳丽的浅粉色,孕育成熟的香气浓烈馥郁。
晚霞和夕阳的确是很美的颜色,黑发的美人心里如是想着。可惜美则美矣,日将落山的寂寥与无可奈何还是有的,算不得什么正经的赞美。
他很快将它抛在了脑后。
四福喋喋不休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啊,大娘娘没扳倒之前,咱们还是要谨慎些行事。小的知道您想把危险放在可控制的范围里,但是这么近也不是个事儿。荒平宫和平芜宫本就修成姊妹宫,中间才隔着二三十来步,那道人要想刺杀扔把飞刀都能直接进您寝宫……”
越说越离谱,四福性子急起来就口不择言。披着龙袍的美人放开花朵,不悦地瞟他一眼:“吾自有打算,汝不必多言。”
四福叹了口气,他知道陛下的能耐,对于这点他深信不疑。但是那女道士古怪之处让他不得不起疑:“是小的多嘴,但还请陛下多留意那位道长,小的看她举止,信她是良善之辈,但这正是危险之处。何况她出现得甚是蹊跷,小的查了好几天,也找不出这位道长的生平资料,只知她法号徵越。”
四福拍拍手:“……您看看,这像是正经法号吗?”
美人也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别处:“你一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
“唉小的罪该万死但想再多嘴一句,陛下您可能还没见到,但道长大人生得的确好看,陛下您可别被迷住好了小的说完了。”
四福一阵嘴炮麻溜地打完,跪下来不再言语,他主子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带着你的嘴快去领罚,没有下次。”
“是。”四福站起身,面不改色地朝安乐堂走去。
大夏有令法,一旦被发现为宦者左右天子,当受刑后贬为奴隶,另换新人顶替。
陛下只让他领罚却不撤职,倒不是因为什么宽宏大量,只是觉得四福用着顺手,因为嘴炮就换掉实属可惜罢了,但是绝没有下次。
四福都懂,却不认为这有什么,即便那是他一心跟着服侍了七八年的主子。夏国需要理智寡情的帝王保证皇族宗室的存续。至于他个人的私心,不足挂齿。
银姬还不知道才一个照面自己就被那小公公想成了城府深重勾引圣上的坏女人,她爽飞地倒在寝宫里的雕花木床上,抱着蚕丝被美滋滋。
累了一天回床上,感觉躺进去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一样。
那位陛下看着脾气不好,出手倒是挺大方,这么大一座宫殿挥挥手赐给她们暂居,旁边那小公公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想了一会她坐起来,不对啊,这么大一座宫殿平时就闲置着吗?妃子们呢?够住的吗?
不是她质疑,凡间的皇宫修得自然大,但是皇帝的妻妾更多,每位主子名下又随着许多仆从。特别是比较老的宗室,常常会出现宫城不够住的情况,品阶低的宫人甚至要三五个挤一间屋子。
如果在京城爆发了瘟疫,一个不小心,皇宫就会成为扩散最快感染最严重的的地方。
可是在夏国恰恰相反。
银姬想起进宫一路上看到的景象,整一个空荡荡的皇宫,人形事物只有站岗的黑甲长枪的侍卫,别说妃嫔了,连宦官宫女都少的可怜。
暗卫倒是一个不少。
门口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道长你知道吗?!我住的地方有一张我过去的房间那么大的床啊!”下一秒,小姑娘兴奋的声音传过来,“我从没想过自己能睡到这么棒的地方!!”
银姬嘟哝着敷衍她:“你嫁个好夫君,没准也能睡到。”
相实蹬蹬蹬跑过来,怀里抱着小灰:“除了陛下,谁还能有这么大的宫殿?”
“诶,相实,你们陛下可曾充过后宫?”
“唔?”相实歪头想了想,没有哦,陛下到现在都没纳过妾。”
银姬吃了一惊:“没人劝劝他?”
相实摇头:“大人们肯定每天都在说,咱百姓都期待立后期待好几年了。但是陛下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
她接着笑起来:“道长,你也见过咱们陛下了,我没说错吧,陛下是不是帅得天崩地裂惨绝人寰?”
你这形容词……银姬嘴角抽了抽,伸手接过胖嘟嘟的猫咪,一边撸一边道:“勉强算你对,就是脾气看上去不大好。”
她皱着眉把猫咪的眉毛拢到一起,显出一副凶相:“脸臭臭的,浑身低气压,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火的样子。我不喜欢这种君主。”
相实的声音立马扬了个八度:“您不能这样说陛下,他是有原因的。陛下小时候被先皇冷落,过了好几年荒唐日子——诶不是那个荒淫无道的荒唐,是宫人们对他非常荒唐无礼。”
她说:“陛下呢,受了这么多欺负,性格自然变得有些沉郁,不爱笑、也不惯说些什么漂亮话。但这都不碍事!他本质还是一位很贤明的君主,是和外表一样很可爱的人哟,是需要有人用母爱一样温暖宽容的情感将他融化的人啊。”
银姬正在从下往上捋猫的肚子,简称老汉推车,闻言笑道:“看不出,这么了解你们陛下呢。不过我寻思着,这语气怎么像是在介绍本国土特产一样?”
相实无语道:“我都是从《深宫密事》和《不染》里了解的……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的最后一句吧?”
银姬好奇道:“市井野史啊,不过‘不染’是什么意思?”
相实附在她耳边悄悄道:“陛下的乳名唤作阿莲,清莲清莲,出淤泥而不染嘛。不过您不能在陛下面前随便叫他的名字,会砍头的。”
她又说回去:“道长怎么能不喜欢陛下呢?”
银姬蹭蹭小猫毛茸茸的脑袋,猫咪伸出舌头想舔她下巴,被银姬嫌弃着推开了:“嗨哟,贫道控制好瘟疫就走,我对陛下的看法又不碍着什么,你的推销不如留给那些想当国母的姑娘们说。”
她确认了好几遍,那人就算长得再像,魂魄再相似,也依旧不是小叔。
对于给她希望又带来打击的人银姬格外地厌恶。因为想要弥补的愧疚一直以来啮咬着她的心脏,她满怀希望又失望过很多次,等到终于成为一个孑然无依的老人,而老人家已经不能承担失望所摧毁的精神力量了。
相实痛苦地捂住脸,语气深沉:“您不明白,他不是那种一般的美男子……他真的是那种很有特点的,很让人痴迷的……怎么说,咱们国家一半以上的姑娘想嫁给他,剩下一半想奉承他。好巧不巧我就是后一种人,所以您怎么能在我面前说陛下的坏话呢?”
银姬点点头,总结性道:“这真是一个操蛋的国家。”
相实杏眼一瞪,又要发作,银姬用眼神制止住她,示意性地扫了檐顶一眼。
有人来了,在屋顶偷听。
相实一惊:人?!什么人?
银姬接着用眼神告诉她:是暗卫,不止一个,总之你不要再嚼舌根,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那厢暗卫也禀报给四福最新消息:道长无意久留,对陛下态度不喜。
她身边的丫鬟没有异常,排除是褒鸾的人。
道长的来历依旧不明。
四福一边趴长凳上挨着板子一边下令:嘶,继,继续监视。
相实白着小脸,牙齿打颤激动地说:“靠!话本里才有的剧情给老子碰上了!是不是陛下在监视我们?啊啊啊啊能被陛下监视,真是要死了!(小小声)”
银姬完全无语了。
好一会她才开口:“你当这是过家家?这里是皇宫,稍有不慎就没命的地方。我可不希望我从疟疾手中把你救下来的命白白丢在这里,懂了吗?”
相实被她冰冷的表情镇住,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眼神也变得溃散,半晌点点头:“知道了。”
道长接着用那种陌生的高高在上的目光看着她:“相实乖乖跟在我身边,做我的助手就好,不可肖想、不可多言、不可逾越,记得了?”
仿佛话语有魔力似的,相实乖巧地点头:“记在心里。”
道长绝美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记住了,便回去自己房间吧。以后可不能再擅自进来,客人来时要知会我一声。”
相实应下,慢慢站起身,有些迟缓地向门外走去。
刚跨出门外,她蓦然清醒过来,看着阶前的护卫发愣。
诶?我怎么了?
……
有皇帝在身后支持,银姬建议的几项举措与针对卫生与饮水系统的改革推行得十分顺利,短短半月内,京城以及周围严重感染的郡城都已经做好了调整。
水路封锁、调遣驻扎军队在各城进行药物消杀,同时做好随时镇压出逃的百姓的准备、谎报瞒藏感染者的家庭施以罚金并做隔离处理。
但银姬并没有感到多欣喜,这些举措不痛不痒,大致是在已颁布的限制令上做细部的优化,朝廷里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可如果举措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了呢?
“什么?!要我们去和商会合作?”财务大臣大嚇一跳,声音不由自主扬起来,“道长,有些玩笑话也要看场合讲哦!”
他扳着指头数:“限制百姓私自购药、论斤奖收药材、成立短期医会……甚至在宫里开培训都没问题,但是要朝廷找商会合作购药就有点过分了吧?”
礼部的人在一旁附和:“不外乎同于在烟柳之地觅良人,荒谬至极啊。”
财务大臣还要说些什么,另一位同僚制止了他,向银姬行礼道:“敢问道长,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您个人的?”
即便被问了这么尖锐的问题,女人面纱之上的双眸依旧笑意温和。
“只是贫道个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