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老身该怎么回答……
银发的仙人纤眉紧蹙：“为师……忘了，为师已经很久不……咳，那个。”
她的目光开始闪躲。
夏莲欣慰一笑：“‘那个’是什么？”
“咳……开，开花。大概是真身觉得没有用，就停止了……”
原来对于一棵树，这些反而才是让它们感到不好意思的东西啊。
夏小机灵鬼表示受教。
他佯装眼瞎看不见师父泛红的老脸，羞涩但神态自若地继续问道：“那您的真身以后还会开花吗？”
银姬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不，不知道……”
徒弟眼里的笑意极其幸福：“真希望能见到师父开花的样子，一定很漂亮，很壮观。”
身为草木化形的银姬帝尊震惊到瞳孔失去颜色：从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本尊说这样过分的话。夏莲小小年纪就如此之好色，本尊真是……
她强忍着一掌将徒弟抛尸九重天外的冲动，眼睛喷火地望着他：“谅你是初犯，为师不与你计较，但万不可这般问他人。这同……问其他妖族何时发情，问人族如何行闺房趣事一样。放在魔族，可是求欢之意……懂了？”
夏莲装作恍然大悟，讶异羞愧地垂下头：“对不起，师父。”
心里则沉静地思忖，幸好，差点就玩过火。
银姬踱到窗边深呼吸，好一会儿后，面无表情转身：“最后一件事，明天开始集训。”
终于！
听到这句话，少年猛地抬起头，惊喜之色不断弥漫。
“是！”
集训，第一日。
师父靠在一棵杏树下，向他抛来一支扫帚。
“日夕之前，把寝宫打扫干净。”
她顿了顿：“无尘为净。”
扫，扫寝宫？
夏莲愣愣地接过扫帚，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起。
随即他转过身，往半山腰上雄伟壮观的寝宫群阁望去。
集训，第二日。
今天，清扫藏阁。
“小玉带你去过哀崂的小界了——那里有时滞，不算在任务内，神宫的静室和藏阁就行。”——师父是这么说的。
夏莲回想了一下藏阁的面积，苦笑着点点头。
……
第三日。
“今天是正殿。”
第四日。
“山道上积了很多落叶，去吧。”
第五日。
“为师看看……好像没什么要打扫的了。那么，今天去古神殿祭祀吧。”
古神殿祭祀？
夏莲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
他去问云汴，他听了面色沉重。
两人一起来到哀崂的山顶，云汴指着古神殿里面密密麻麻的烛海：“神殿是神明沟通凡间香火的祭祀之地。把它们点燃，照亮老祖宗的神位，她便能感应到凡人祭拜时的神性，还有他们的信仰之力。”
他欲言又止：“不过，现在凡人大多都不知道老祖宗了，点亮神殿其实没有多大用处——而且，非常累，在下一直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支木烛，大约一个小界替换一支烛……您还是请她老人家换个任务罢……”
对师尊持盲目信任的徒弟笑着把他轰下去。
少年举着火把点燃三分之一的木烛之后，不对劲的地方出现了。几乎是很短的时间内，空气一下子变得特别稀薄。
缺氧所带来的晕眩击中他的大脑，肺部仿佛也被挤压，大口的呼吸根本带来不了任何改善，反而使他持有的氧气更快地流逝。
夏莲心中警铃大作，如果再不出神殿，他很有可能会因为窒息死在这里。他没有片刻犹豫，拔腿向神殿门口狂奔而去。
哀崂峰顶空气稀薄，勉强能支持他正常的呼吸，然而神殿里面的空气稀薄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呼吸只会加速死亡的速度。可是一次憋气的时间甚至不能支撑他走到那些木烛面前，该怎样做才能将它们全部点燃呢？
少年抱着火把坐在门槛上大口喘着气，凝望着明亮的烛光陷入了沉思。
古神殿……巨大的玄墨宫殿……木烛的焰光很特别，铂金色，锋锐到割裂目光，不能久视。
木烛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白色，镶嵌金纹……不对！！不对不对，方向错了，这些木烛的燃烧会对空气有什么影响，明明之前一切还是正常的！
夏莲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是要想确认，还是必须进入神殿去点燃那些火烛。他迅速站起来，又沉思着坐回原地。
如果猜测没错，到最后神殿里的气体会完全消失，因为压力，外部的空气将以极高的速度冲进神殿，但是很快又被那些烛火消耗一空——它们恐怕不止消耗氧气。事实上，他现在已经隐隐能感觉到气流带来的吸力了。
师父肯定教过，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肉体凡胎抵御狂风，减少低压和窒息为身体带来的伤害，什么样的方法……夏莲冥思苦想，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触摸到那件事物的边缘了，只差一点契机！
呼吸的方法……延长进入神殿的时间的方法……清扫的方法……等等，之前的清扫任务！
寻常打扫的速度根本不能完成任务，即便使用平时锻体的呼吸法提升身体的速度也无济于事。他再怎么赶工，每次都还是在最终的截止时刻，不得已使用玉珈里的神力完成了任务。
夏莲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师父布置超量的任务，真的只是简单地为了锻炼他的身体吗？
师父扔给他扫帚，这是一个暗示；规避法术布置的区域不用请扫，这也是一个暗示；让他使用火把点燃木烛，依旧是暗示，暗示他以凡人的方式完成任务，但她真是这么希望的？
少年取出颈间的玉珈，连结他和这块无暇白玉的，是一根坚韧无比的银线。这根银丝生长自世间仅存的唯一一具神躯上，晦暗的底色上镌刻着细密的银纹，寻常刀剑不可断。
庞大的神力并未储存在玉珈里，而在这根细丝里面——由于术法的不熟练，这段时日他挥霍掉了不少，却依旧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
……
原来如此。
夏莲豁然开朗，他猛捶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即熄灭手上的火把，把它放到地上。实际上，火把真是一个可怕的误导——神殿里已经几乎没有氧气了，用耗氧极大的火把点燃剩下所有的火烛简直无稽之谈。
低微的呢喃从他唇边泻出，少年陷入了无边的沉思：“怎么……用神力点燃火烛……”
运用并不熟悉的神力，点燃远处的木烛……才找到方法，少年又陷入捉襟见肘的困窘之中。他觉得自己像个原始人，空有遍地资源却不知如何使用它们。他根本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术法，这意味着此刻他必须从头推导，一遍一遍构筑神力，强迫他实现无中生有。
前面一次完全是误打误撞，神力控制微尘和落叶转移到指定位置的伎俩救了他好几天的急，然而这次绝对不行了。必须想出新的、构筑火焰的法术，再与之前移动的术法结合，才能完成今天的任务。
少年在殿门外来回走动着。四个时辰，他还有四个时辰完成这道难题。
注：古代一个时辰相当现代两个小时，小阿莲有八个小时的时间创造自己的新法术，不容易哦~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古神殿的门槛上，端坐着一具纹丝不动的雕塑。夕阳在远处沉默地坠落，散射的光芒使玄黑的大殿蒙上一层淡淡的银红，也使它呆滞的红色眼瞳变得格外剔透，绚烂夺目。
眼瞳微微晃动了一下，重新有了焦距。雕塑突然动了，他站起身，伏趴于门槛前。确保自己的位置不会被气流扯进神殿里后，他谨慎地举起一只手，银色的神力在其上缓缓翻涌，依照先前脑海中推演了无数次的路径艰难构筑着。
日头沉落得很快，只余一点亮红的边缘在山体轮廓上闪烁，马上要到截止的时刻了。
少年的姿势实在奇怪，他脸上分外严肃地神色又为这画面增添几分忍俊不禁，但是他自己浑然不觉。天色完全黑沉的那一刻，一道微弱的火苗终于从他高举的手掌上冒出来。
“去。”
一声轻喝响起，那道火苗颤颤巍巍地向神殿内飘去。夏莲收回手，双眼紧盯着橘红的火焰，控制它掠过熄灭的烛海顶端。
点燃全部的木烛只是呼吸间的事，强劲的气流瞬间席卷神殿门口，呼啸的风流几乎将他整个抬起。夏莲死死抓着面前的木槛，尽力压低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挪至安全区域。
……
啊，这次真是狼狈极了。
衣衫被划破，沾满泥尘，汗水混合着风卷来的灰末巴在脸上。夏莲的心里却格外地轻松，遥望远处吞吐飓风的巨大神殿，他突然笑起来。他刚刚做了什么，独自摸索出了一套仙法，还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寝宫处，银发的仙人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眼里嘴角渐渐漫起一层笑意。她伸手打了个响指。
这孩子，她果然没有看错。
神殿门前的飓风一瞬间平息。
“今天回来得早一些。”仙人撑着额头，微笑地注视着归来的少年。
他的头上还插着小树枝，撑着膝盖站在她跟前，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里却散发出兴奋的光。
“师父，我明白你的用意了！”
银姬拍拍他的肩膀：“先去洗澡，晚膳后来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