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上官素衣昨夜想了一宿,还是决定去找花溪叠帮忙。虽然她并不想和神医钟离这样大有来头的人沾上边,可眼下她和梁穆清的麻烦,似乎也只有他能解决了。想到这儿,她终于站起身,取过桌子上的面纱将脸挡好,又弯下腰去从床下的箱子里取出一把剑来。这把剑是她娘留给她的,光是剑鞘就已是精致非常,雕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剑身泛着凛凛寒光,一面光洁无物,一面则刻满了光怪陆离的图案,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隐含着杀气,一看便知这剑并非寻常之物。
紫嫱见她取了这剑出来,开口问道:“小姐是觉得会遇上危险吗?”她知道上官素衣一向视这把剑为珍宝,轻易不会拿出来用的,除非是极其危险的时候。
“嗯,总觉得跟花溪叠有关的事情,还是小心点为好。”她把剑拿在手里,转头吩咐紫嫱,“如果世子没有来找我,就不必告诉他我去哪儿了。”说完,她便走出了西苑。
落红院的后山离梁府并不远,上官素衣用了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这是一座幽静的小山,不高也不险,周围除了已经被朝廷下令拆除的落红院外,也没有什么人居住了。她走在山间的小路上,眼睛打量着四周,幽静的竹林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不时发出几声寂寥的回响。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出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大门敞开着,好像在欢迎她的到来一般。“有人在吗?”她有些警惕的朝里望了望,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几只鸟从身后的树尖上一掠而过,拂落了一地的落叶,沙沙作响。她眉头微皱,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听见“吱呀”一声,一个绿衣女子推开了里屋的门,站在门口望着她道:“是世子妃吗?请进。”
上官素衣一眼便认出那女子正是那日在落红院救下她的花影。她回头望了望,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才快步走了进去。
“花影姑娘,素衣冒昧前来,打扰了。”上官素衣进了屋,花影依旧是那日的打扮,一身绿色的衣裙,衬得整个人鲜活明亮,她的眼睛有些细长,带了些妖娆,更多的是杀手的冷冽。花影回过身来,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她双手抱在胸前,轻轻叹了口气道:“世子妃来晚了。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少主已被人抓走了。”
“什么?”上官素衣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花影,花溪叠武功如此高强,又心思缜密,怎么可能被人抓走?
花影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她淡淡的笑了笑,解释道:“想必世子妃已经知道,我家少主的体质不同于寻常人吧。”这一点,她自然是知道的,那种沁入骨髓的凉,那种令她成瘾的凉,她怎么会忘掉……
“少主体内的寒气,每月初三便会发作一次,持续整整一天一夜,这个时候是少主最脆弱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好像一块一碰就会破碎的冰一样。那些人正是摸准了这个时机,才能抓走少主的。”
“你可知……是什么人抓走了他?”
“是……生死阁。”花影淡淡的吐出几个字来,眼神里却带着避之不及的恐慌,“那个地方去不得……此番,我怕是得回去搬救兵了。”
而上官素衣的脑海里,此刻正反反复复回荡着生死阁三个字,并没有听到花影接下来的话。
生死阁吗?
那个传说中掌控天下生死,令江湖闻之变色的地方。
花溪叠就在那里吗?
她握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体内的那股气息又开始不听话的游动起来。她突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花溪叠将她抱在怀里,冰凉的肌肤贴着她炽热的脸颊,她温温软软的窝在他的怀里,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安静。
“我还以为,世子妃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呢……”他的话断断续续的回响在她的耳畔,她闭上眼,脑海里竟浮现出了花溪叠的样子。
她猛的睁开眼睛,美目里杀气四溢,花影还没有反应过来,上官素衣已经转身走出了院子。
河洛山。
上官素衣站在生死阁门口,皱着眉盯着那两扇紧闭的门。她从未来过生死阁,只是记忆里,河洛山这个名字时时回荡在她的耳畔,好像在提醒她莫要忘记。她凭着感觉走到了这里,想不到竟真的走到了生死阁的门前。生死之门,无形无影,非本阁之人,只能有缘方能看见,而此刻她已真真切切的站在了门前。门上的花纹精美中带着冷冷的杀气,她看清了,那是一簇开的正盛的芍药,缠绕着一把剑交错生长,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再细看时,却又不像了……她正欲上前一步看的仔细些,那门却突然模糊了几分,仿佛跟空气融在了一起一般,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她有些奇怪,便径直走到了门前,想要看个清楚。
而那扇门,就在她快要触碰到的瞬间,消失在了空气里;她的面前,是生死阁偌大而空荡的内殿,漆黑的如同黑夜。
她愣愣的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的步入殿内,漆黑的殿内没有一点声音,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突然,殿内在一瞬间明亮起来,十几只烛台同时点亮,烛火映着她的面纱都变成了淡淡的红色。紧接着是一阵撕裂空气的声音,再抬头时,她已被十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十几把剑直直的指向她的心口:“什么人,竟有本事擅闯生死阁!”
上官素衣冷冷的瞥了一眼四周的十几个黑衣人,眉宇间的杀气比他们还要盛上几分,“贵阁抓了我的朋友,我倒要请问,贵阁是什么意思?”
“这位姑娘,生死阁抓了什么人,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进来的,现在离开,我可以饶你一命。”陆其修不动声色都出现在她的面前,鬓边的碎发遮住了额头的伤疤,更添了几分刚毅。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隐隐感觉到了几分危险,难道又是苏决那小子透露了进门的方法?不对,他刚刚眼睁睁看着那门竟自己消失了…
“看来想好好的跟贵阁谈事情,是不可能的了。”上官素衣唇边轻轻冷冷的一笑,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伸手便拔出了那把她极少使用的剑,剑身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间,花纹突然开始涌动起来,层层叠叠的花纹发出暗暗的白光,像水波一样一层接一层的漾开…
上官素衣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剑,之前她也曾经用过这把剑,可却也和普通的剑没什么区别,眼前的景象更是从未发生。她愣愣的盯着手中的剑,一旁的陆其修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一向沉静的眼眸里涌现出了复杂的情绪,他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阁主!”陆远兮带着怒气的声音从内殿后方传来,上官素衣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陆远兮已然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低头道:“远兮恭迎阁主。”陆其修和其他十几名黑衣人也齐齐的跪在陆远兮身后,恭恭敬敬的低着头:“恭迎阁主!”
上官素衣有些茫然,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半晌才开口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不会有错的。”陆远兮抬头,紧紧道盯着她手中那把已经焕然一新的剑,“这把剑,是生死剑没有错,师父有令,拿着生死剑的人,便是生死阁主,统领整个生死阁。”
生死剑?
上官素衣低头去看那把剑,只见那剑上的花纹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金色,较之原来更显尊贵和冷冽。
“可是这把剑是我娘给我的…”
“那就更没有错了。”陆远兮轻轻一笑道,“生死阁从前的主人,便是我和其修的师父,她叫做……江月落。”
“我……我娘?”上官素衣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看来师父把你保护的很好,很多事情不想让你知道呢……”陆远兮抬眸,眼神里闪着许多细微的情绪,“不过阁主是不是要让我们先平身呢…大家已是跪了这许久,想必……”
“你们先起来吧。”上官素衣咬着唇,她看着陆远兮,眼中带着褪不去的倔强:“这件事,以后我们再慢慢说。你们把花溪叠怎么样了?”
“花溪叠?”陆远兮有些疑惑的看着上官素衣,“阁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属下只抓了神医钟离,并不知花溪叠是谁。”
上官素衣紧紧的盯着陆远兮,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心里想道:莫非……世人只知他是神医钟离,却不知他的真实名字?
“阁主,属下并非要害他性命,只是他三番五次的帮你,属下怕他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接近你,所以才……”
“带我去见他。”上官素衣的眼睛看向生死阁漆黑的深殿,目光如水般清冽。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屋内并无任何装饰,单调而空旷。一盏烛台在床边散发着微弱的光,反倒衬着这屋子越发冷清起来。上官素衣这才发现,生死阁内似乎没有白天,无论何时都像黑夜一般漆黑,阁内四处都是这种散发着凄冷的光的烛台。
进了屋,她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的花溪叠。他的脸苍白的可怕,身体瑟缩着,微微发抖。她的眉头皱了皱,转身对身后的陆远兮道:“你先出去。”“是。”
身后的门被陆远兮轻轻关上。她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几乎没有一丝生气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
“都怪我,才害得你被抓到这里来。”她在他的床边坐下,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又是那种熟悉的冰冷,却比平日里更冷了几分,就算是她的体质也忍不住缩了缩手。此刻花溪叠的身体就好像一块生在极寒之地的冰,周身都散发着冰冷,嘴唇无一丝血色,微微张着,呵出的气都快要把空气结成了冰。
她抓住他的手,看着他那张原本俊逸的脸此刻如同枯木,心里隐隐的疼了一下。“别放手……我好冷……”花溪叠的身体又紧缩了几分,他皱着眉,微微侧过身来,似乎想离她更近一些。
上官素衣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他的手上。
花溪叠微微睁开眼睛,此时的他已经被寒气折磨的几乎失去了意识,却依然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是你……”他费力的侧过身,对着上官素衣挤出一个勉强的笑,鬓边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不要说话,你现在的身子很虚。”上官素衣握着他手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恨不得把自己体内全部的热量都传递给他。花溪叠的眼睛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的身体也抖的愈发厉害起来,整个人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了。
上官素衣握着他冰冷的手,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她窝在他怀里,他眉眼弯弯的看着她,离她不过咫尺,她燥热的身体就这样渐渐的冷却下来。想到这儿,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掀开被子,侧身在花溪叠身旁躺下,白皙的手轻轻的揽住他的腰,将自己的整个身体紧紧的和他贴在一起。“如此,我便还清你了吧。”她心中默念,腰间却突然一阵冰凉,低头看时,却见花溪叠冰冷的手紧紧的环着她纤细的腰肢,整个脸埋在她肩头的碎发下,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药香,和那冰凉的感觉一样,令她感到无比安心。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床边烛火摇曳,天地无言,万物无声。
“远兮,难道她真的是…”陆其修欲言又止,一向冷毅的脸上此刻阴晴不定,他定定的看着陆远兮,等着他的回答。“生死剑在她手上,应该没有错。”陆远兮一只手撑着下巴,鬓边的碎发被烛光染成微红,“可她…似乎不想与生死阁有关系。”
“看她的反应,师父应该并未向她透露过生死阁的事…那她…”陆其修有些嘶哑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失望。“你先别急,她虽是师父的女儿,如今却也是世子妃,她的事已和朝廷有了联系,在弄清她的底细之前,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陆远兮站起身,望了望对面依旧没有一丝声音的房间,良久终于淡淡开口:“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
一个时辰后。
花溪叠慢慢的睁开眼睛。上官素衣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此刻离他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一只手正环在自己的腰间,温温热热的。他忍不住轻轻一笑,伸手便去拨她的睫毛。上官素衣警惕的睁开眼睛,见他醒了,便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然后起身在床边坐下,回头看着他道:“你醒了?”“嗯。”花溪叠身上的寒气已经褪了大半,脸上又恢复了血色,他歪头看着上官素衣,笑意盈盈的说:“你在担心我?”上官素衣没好气的转过头去,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花溪叠一只手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一只手伸手就去拉她的衣袖:“好啦,我不说啦,你转过来看着我好不好?”
上官素衣深吸一口气,心想自己还有事要求他,便轻轻的扯回自己的衣袖,转过身来道:“我本来是到落红院的后山去找你的。花影说你被生死阁的人抓走了,我才找到了这里。”“分开不过几日,你就有事求我啦?”花溪叠笑嘻嘻的看着她,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这生死阁可不是寻常人就能进来的地方…你怕是和生死阁有什么关系吧?”
“他们见了我手中的剑,非说什么我是生死阁的主人,还说他们的师父是我娘亲,我现在也没搞清楚状况…”她本来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可这件事她也着实疑惑,而另一方面,她想求花溪叠帮忙,自然要抛出些自己的底牌出来。花溪叠示意她把剑拔出来看看,剑身上那精美繁复的花纹此刻泛着凛冽的寒光,花溪叠只看了一眼便摆了摆手道:“是生死剑无疑,既然生死剑在你手上,你便是这生死阁的主人了。”“可…”上官素衣想争辩些什么,却被花溪叠打断了:“你可记得你娘的容貌?”
上官素衣本来是有些警惕的,可花溪叠是她的救命恩人,此刻一张俊逸的脸上更是挂着足以令全天下少女为之痴狂的笑容,便放下了戒心,开口道:“我十五岁被送入上官府,爹爹告诉我,他和我娘有着过命的交情,我娘有事在身,便把我寄养在上官府,对外则称我是上官府流落在外的千金…关于我娘,关于从前的事情,我却是一点也记不得了…每当我用力去想时,太阳穴便会发疯了似的痛起来…”花溪叠一面听着,一面暗中想到:能驾驭人的精神,封存过去的记忆,这等功夫,也只有生死阁主江月落的读心术才能做到了,如此看来,她真的是江月落的女儿。
想到这儿,花溪叠点了点头,“那…你要求我为你做什么事呢?”他唇边笑意渐浓,“能让素衣姑娘来求我…是溪叠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