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脸上的伤疤已经开始发黑,这说明淤血已经被引出了大部分,两日之后,我便可为你治伤了。”花溪叠说道。
“这么快啊。”上官素衣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声音细小的几乎微不可闻。
太快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过去的一切,她的脸恢复了,对她来说,就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卷土重来了一般。
“你放心,溪叠不会让你失望的。”花溪叠对着她绽开一个浅浅的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好看的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甚是好看。
上官素衣没有说话,她低下头,轻轻的放开了一直抱着花溪叠的手,“时候不早了,你快走吧,一会梁穆清来了就麻烦了。”
花溪叠起身将衣服穿好,他转过身来,伸手又摸了摸上官素衣的额头,见温度已经恢复了正常,这才放心下来。“你好好休息,两日之后,西苑见。”
“小姐,你好些了吗?”紫嫱见花溪叠如来时一般从天花板离开了,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盆刚刚打好的冰水,“奴婢为您擦一擦身子,降降温吧。”“我没事了。”上官素衣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冰凉,上面仿佛还残存着花溪叠手指的温度。她向来是很抵触别人碰她的,但刚刚花溪叠摸她额头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厌恶之感。想到这儿,她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
上官素衣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折腾了这么久,天已经蒙蒙亮了,远山如黛,山尖上已透出了一点儿微弱的阳光。“算了,不睡了。”她走到床前,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这间房内,除了几排摆满了书的架子之外,便只有一桌一椅一床,桌上还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摞像信笺一样的东西。屋内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可以看出都是名贵之物,就连床边的烛台,都是用上等的梨花木制成。她不由得心头一紧:这里,莫非是梁穆清的房间?
“紫嫱,收拾东西,我们回西苑去。”
“小姐,现在回去?”紫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才……”
“我可不想再在梁穆清的房间里呆下去了。”上官素衣一想到这里是梁穆清的房间就头皮发麻,她还记得她刚入梁府的那天,梁穆清为她准备的机关,若是再在这里呆下去,一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机关,她岂不是要丧命在这里了。
她快步走到门前,用力敲了敲门,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把门打开,我没事了。”
她这一敲门,门外的苏诀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苏诀跌跌撞撞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站在一旁的白兮身上扑了过去:“白……白兮,她说话了,这……这不是鬼吧……”
白兮也吓了一跳,按照苏太医的说法,今夜应该是上官素衣发狂发的最厉害的时候了,可他和苏诀在这里守了这么久,不仅没听到一点儿摔东西的声音,连门都没来砸过,刚才居然还用如此冷静的声音叫他们开门。
“白……白兮,我害怕……”苏诀死死的抓着白兮的衣袖不撒手,一脸惊恐的看着大门,“你可千万别开门啊……”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哪有什么鬼啊。”白兮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苏诀一眼,然后凑到门边,朗声问道:“世子妃好些了吗?”
“我已经好了。把门打开,我要回西苑去。”冰冷的女声从屋内传来,确是上官素衣的声音无疑。
白兮取过苏诀腰间的钥匙打开铁锁,门立刻被推开了。上官素衣对着白兮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不着痕迹的瞪了苏诀一眼,“我已经没事了,告诉你们家世子,就不劳烦他担心了。”
“世子妃没事便好,这东苑的地形及其复杂,常人是走不出去的,属下亲自护送世子妃回西苑吧。”白兮说着便主动走到了上官素衣的前面,俯身道:“世子妃请。”
听雨阁内。
“世子,今天一大早,世子妃已经痊愈了,说要回西苑去,属下不敢不从,便亲自护送世子妃回了西苑。”白兮站在梁穆清身后,汇报着上官素衣的情况。
“这么快?也好,你带人去把听雨阁好好收拾一下,摔碎的东西全都报给内务府,让他们送一份一模一样的过来。”梁穆清正在一张铺开的纸上写着什么东西,连头都没回。
“世子,可是……世子妃并没有摔碎任何东西呀。”
梁穆清刚要落下的笔停在了半空。
“你说什么?”
“世子,世子妃不仅没有摔东西,而且也没有大吵大闹,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梁穆清放下手中的笔,转过头来看着白兮:“你说的是真的?”
“白兮所言,句句属实。”
梁穆清的眼睛眯了起来,眉头微皱,眉宇间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上官素衣,你还真是,不简单啊。
生死阁。
“你说什么?”一身红衣的陆远兮坐在案前,手中正晃着一杯清冽的酒,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陆其修,“她竟然为梁穆清挡了那一箭?”
“是其修失手了。”陆其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只是静静的跪坐在案边,鬓边的碎发挡住了他额角的疤痕,衬得一张脸坚毅非常。
“这事不怪你。”陆远兮将酒杯放在桌上,伸手撩了撩鬓边垂下的两绺长发,“她跟阁主一样,对别人永远都那么善良。可是她中了那毒,岂不是……”
“她的体内,不知为何竟有一股和炽凰花同根源的气息,而且比我涂的那点毒要强大千万倍,所以并无大碍。”陆其修抬起头,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远兮,我想……”
“竟然有这种事?”陆远兮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沉默良久,他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会我写一封信,你派个靠谱的人连夜送到双生崖去。”
“是。”
“我本是怕梁穆清伤害她,想替她除去这个祸患,却没想到……”陆远兮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罢了,只要她没事便好。”
陆其修正欲开口说话,突然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皱了皱眉,右手捂住胸口,呼吸也有些沉重起来。“怎么了?”陆远兮伸手去扶其修,却被其修轻轻推开:“我没事,只是今日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了,身体有些吃不消。”陆远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心疼,他看着陆其修,轻轻的叹了口气,半晌方道:“其修……是我对不起你。”
一转眼便是两日之后。
上官素衣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她看见她脸上的那道伤疤已经完全变黑,且黑中带紫,她知道这是淤血集中的缘故。她轻轻的摸了摸那道丑陋不堪的伤疤,有些自嘲似的轻叹一声:“真的会恢复到从前么?”
“当然了,溪叠不会让你失望的。”花溪叠走进屋,依旧是一身白色的衣袍,衣摆处绣着精致的花纹,更衬得他风雅脱俗,俊逸非凡。他走到上官素衣面前,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朵开的正盛的桃花来,在她面前轻轻一晃,丢到桌上,随之绽开一个如清风皓月般的笑来:“送给你的。”
上官素衣只瞥了一眼那花儿,便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开始吧。”
“好啊,你在这坐下便是。”花溪叠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放在梳妆台上,从里面取出几只精致的药瓶来。“闭上眼睛,千万不要睁开。”花溪叠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瓶中倒出药来,放进一只精致小巧的玉盏里。取了几样药后,他又往盏中倒了些清水,用一只玉匙把药细细搅成均匀的糊状,然后一点一点的敷在上官素衣的伤疤上。
“这药药性很烈,你的脸上会有灼烧之感,你不要害怕。”花溪叠的声音温润如玉,在她的耳畔如清风徐徐。
这一个时辰,是她这一生中经历的最难熬的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花溪叠取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在一旁的盆里蘸了些清水。他看着仍然闭着眼睛的上官素衣,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不要怕。”
“我没有怕。”
上官素衣的语气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可此刻她的心里,却是波澜万顷。
她怕,她怕一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过去那张无人可比的脸。
她更怕,她回过头来,看见的不是那个她曾经爱的刻骨铭心的人。
花溪叠用帕子轻轻的拭去她脸上的药糊,又用清水为她清洗干净剩余的药渣,然后才说道:“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上官素衣慢慢的睁开眼睛。
花溪叠把药瓶都收拾好放进药箱里,回过头来看时,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他怔怔地看着上官素衣,就好像在看着世间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宝——
镜子里映着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那道狰狞而丑陋的伤疤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点疤痕。没有了那道伤疤,她那双原本就美如秋水的眼睛好像突然就活过来了一样,少了些冰冷,多了些灵动之气。她转过头来看着花溪叠,美目里波光流转,衬得一张脸清丽无匹,明艳动人。她轻轻的眨了眨眼睛,就好像一片花瓣坠入湖心,激起一圈淡淡的涟漪;两弯细眉像初生的柳叶,不深不浅,活色生香。花溪叠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之间,他只觉得那双眼睛里,映着天光万顷,仿佛有漫天花雨,生生的沉进她的眼底……那一刻,什么江山,什么大业,他全都忘了,他的眼里,只有她清澈似水的眼眸。
她仰起头,长发随风微微扬起,抬眸间竟带了些娇俏和妩媚:“我不敢看。”
花溪叠这才回过神来。他俯身将镜子挪到她的面前,打趣道:“怎么,怕我失手?”
上官素衣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她坐在镜前,转头对着身后的男人嫣然浅笑:“好看吗?”“我家衣儿,自然是最好看的了。”他对着她轻轻一笑,从背后拿出一支金步摇来,那步摇乃是纯金制成,塑成一簇梨花的模样,底下的玉坠晶莹剔透,微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将步摇插入她的发间,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
“世子妃可还满意?”花溪叠一只手拄着下巴靠在桌上,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上官素衣,“溪叠可是使出了看家本事呢。”
“别叫我世子妃。”上官素衣站起身,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绢帕把镜子盖上。
“好啊,那从今日起,我便叫你素衣了。”花溪叠的眸子骤然清亮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随你叫什么,反正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上官素衣对着花溪叠露出一个清冷而疏离的笑,“素衣还是要多谢公子了。”
“这么快就讨厌我了?我还以为,你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呢。”
“公子想让我怎么报恩?”上官素衣毫不畏怯的直视着花溪叠的眼睛。
“玩笑话,不必当真。”花溪叠拎起桌上的药箱,“只是你这伤刚好,皮肤不宜见光,须得多加注意才是。”
“不劳公子费心了。”
“溪叠告辞。”
“等一下。”上官素衣快步走到花溪叠身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要知道她脸上的伤,经过了数十位名医之手,都无人能治,可见花溪叠的医术绝非常人可比。那日落红院,京都第一花魁竟然是他的手下,潜伏在落红院又有何目的?她上官素衣不是傻子,她知道,花溪叠绝非普通人。
花溪叠转过身,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我若告诉你,你能保守这个秘密吗?”
“你若告诉我,素衣在此立誓,天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好,那我便告诉你,我确实是花溪叠没错——”他的脸上一直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好像此刻谈论的不是他的事一样,“只不过神医钟离,是我的另一个身份罢了。”
“你……你是神医钟离?”
神医钟离的名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闻钟离医术卓绝,无人能比,却又隐居于世,不问世俗。十年前,年纪只有十几岁的钟离医好了南国先帝,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就这样被一个天资卓绝的少年医好了。从此钟离名声大振,许多达官贵人都想请他来看病,可这钟离却是个率性之人,背后又似乎有强大的背景支撑,所以那些达官贵人也不能奈何他分毫。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可是溪叠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上官姑娘。”
“你想问什么?”
“你,又是谁?”花溪叠说话时,脸上依然是温润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像刀锋一般凛冽,似乎将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冻结了。
“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吧。”上官素衣警惕的看着花溪叠。
“那就当溪叠冒犯了。”花溪叠倒也没有追问,依旧是举止谦恭有礼的样子,“若是姑娘日后还有事相求,可到落红院后山来找溪叠。”说完,便离开了。
第二日。
上官素衣刚醒,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她有些烦躁的披衣走到窗前,见平日里一直守在西苑门口的几个侍卫此刻正聚在一起,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推开门走出去,冲着他们喊了一句:“大早上的,吵吵什么呢?”
几个侍卫见是上官素衣,慌忙单膝跪地道:“世子妃恕罪。”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几个侍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估计是觉得告诉上官素衣也无妨,其中一个领头的侍卫便开口道:“回世子妃,李公公已经带了一队御林军来到梁府门口,说是要宣圣旨。”
没搞错吧?宣个圣旨还要带御林军?这梁府是有多危险啊?
“世子呢?”
“世子命人去告诉李公公,就说他还在睡觉,让李公公在门外候着。”
什么?她没听错吧?
上官素衣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这什么情况?让人家宣圣旨的李公公在门外候着?他就不怕皇上急了一冲动直接把他杀了?他不想活,我还想活呢!我的天,不行,我得赶紧过去。想到这,她赶紧回屋换衣服去了。
梁府门口。
上官素衣也不等苏诀通报了,她直接冲进梁穆清的屋子,进门就喊了一句:“你想干什么?”梁穆清负手站在窗前,头都没回,声音里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谁给你的权力,对本世子这么无礼?”
“那又是谁给你的权力,抗旨不尊?”上官素衣毫不客气,上来就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
“世子妃,世子他也是……”
“闭嘴!”上官素衣和梁穆清同时开口打断了苏诀的话,苏诀一脸的委屈,只得抱着剑瑟瑟发抖的躲在柱子后面瞄着两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皇上了?”梁穆清回过头来直视着上官素衣,眼神凌厉的似乎要将她一眼看穿。
“素衣不是怕皇上,素衣只是不想,因为世子送了自己的命罢了。”
“你可知皇上这个时候送来圣旨,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是坏事所以故意躲着,这是弱者的行为,不是世子的作风。”上官素衣上前一步,她的脸离那张狰狞的面具不过几厘米的距离,脸上却丝毫没有怯意,反而愈发从容起来。
梁穆清没有说话,他盯着上官素衣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淡淡的开口:“你,随本世子一同接旨。”说完还不等上官素衣回答,便大步向梁府大门走去,上官素衣只得默默跟在身后。
“开门吧。”梁穆清挥了挥手示意守卫把门打开。
李公公手里拿着一卷金灿灿的圣旨,脸上明显带着不悦的神色,却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他对着梁穆清拱了拱手,声音尖利的几乎有些走音:“世子睡得可好?”
“有劳公公挂心了,公公这就宣旨吧。”梁穆清显然不想和李公公多废话,淡淡的两句话就将李公公满肚子的闲言碎语都堵在了肚子里。
李公公气的吹鼻子瞪眼的,碍着梁穆清的身份他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抖开了那卷圣旨,清了清嗓子尖声道:“梁府接旨——”
“臣等接旨。”梁穆清跪在地上,上官素衣也跟着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南国盛世,天下有目共睹,大朝会三年一逢,今年为我南国主办;届时天下佳人,皆聚于此。朕已数年未见大梁世子,今特召世子与世子妃择日进宫赴会,助我南国之威风。钦此——”
“臣接旨。”
梁穆清接过那卷金黄的圣旨,再抬头时,眼睛里多了几分复杂的神情。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