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雨冷,雪霁留霜。
空气仿佛都被冻住,连呼吸都带着丝丝寒意。
刚进入腊月,老爹难得一次提前回家,从自行车架上拎起几个牛皮纸包,朝老妈炫耀了两下,然后笑呵呵地放在桌子上。
老妈打开一看,有两条咸带鱼,四五个水果猪肉罐头,一包各色糖果,都以为是老爹厂里发的劳保。
欢呼声中,几姊妹迫不及待的分糖,老妈则把罐头和带鱼收好,当然也用热水泡了一条,打算晚上煎着吃,并且依了小弟的央求,开一个红烧肉罐头,准备和冬白菜烧汤。
晚饭有点丰富,一家人吃得比往天久,姐姐和大哥赶着上晚自习,顾不得擦汗就放下碗筷出了门。
老妈洗了碗,收拾了桌子,然后开始煮猪食,小弟在灯下含着糖做作业,时不时踢一脚追着鱼腥臭在桌下乱窜的猫狗。
老爹点着烟坐在老位置上,拿着小说没有翻开。
“今天你刘叔叔带信让我去了趟煤矿,你那个索道的事情有结果了。”
“哦,怎么说?”
黄轲闻言顿时兴奋起来,隔了这么久,他都快忘了。
“刘书记说县领导很重视,要求煤矿尽快建设,煤矿申请的嘉奖也批了,有两百块钱,一百斤全国粮票……”
“两百……”
黄轲愣住。
老爹看他半天不说话,顿时笑了笑问道:“怎么了,你嫌少啊?”
“也……不少了!”
两百块相当于老爹半年的工资,可以买一辆永久自行车,半个12寸的黑白电视机。
何况还有一百斤全国粮票。
而自己仅仅费了点墨水纸张,算起来还是很划算的。
原以为这次起码能弄个千把块钱的,看来自己太想当然了。
“带鱼和罐头是你刘叔叔从煤矿食堂拿的,另外他让你放了学顺便去一趟,说有些事情要当面问你。”
“啥事啊,图纸我都写得很清楚了。”
“万一有啥地方写得不周全呢。”
“好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下午放学后,黄轲就走小路去了刘启东家。
看到他来了,曾阿姨说刘叔叔还在山上,等会儿就回来,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糖果塞进他衣兜里。
外面风大,屋内火旺。
曾阿姨让他烤火,自己出门去了隔壁的厨房。
五斗柜上摆着十二寸的电视和收音机,但这个时候还早,没有信号,要等六点半天云山的电视差转台上班才会有。
打开收音机,随意调了几个波段,没收到传说中的米国之音。
没过多久,从外面气喘吁吁跑进来一大一小两个人,男生高高大大,像个高中生。十来岁的小女孩粉妆玉琢,很是可爱。
猜到是刘家的大儿子和幺女儿,黄轲就对他们笑了笑。
“你们放学啦?”
“呃……你谁呀?”男生咋一见屋里有个陌生人,便奇怪的问道。
“你猜。”
“有病!”
男生愣了下,嘴一撇就去了隔壁的厨房。
小丫头多看了他两眼,在火边搓搓手,然后规规矩矩拿出书本开始做作业。
因为身边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哥哥,她就没法像平时那样安心写字了,小丫头终于忍不住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哥哥,你是谁呀?”
“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你哥哥呀。”黄轲有心逗逗她。
“可是,可是你叫什么呀?”
“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
“可是我先问你的呀。”
“那是因为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出于礼貌你应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我就会告诉你的哟。”
“……”
小丫头歪着头正在考虑着,她真正的哥哥进来了。
他先瞪了黄轲一眼,然后朝妹妹呵斥道:“小玲,做你的作业,话多!”
嗯,对了,好像她是叫刘小玲、或者刘晓玲。
黄轲没有理睬她哥,仍然笑眯眯的对丫头说道:“好吧,我先告诉你,我叫黄轲,你是叫刘小玲吗?”
小丫头飞快的点点头,然后埋头写作业。
“我爸找你来爪子?”
刘小玲的哥哥坐在火边的木扶手沙发上,抖着伸直了绞在一起的双腿,嘴里嚼着豆干子,带着审视的眼神问道。
“这个要问刘叔叔了。”
“我就问你,怎么,不乐意说吗?”
“呵呵,我真不知道,也不是不乐意……”
正说着,刘启东从门外走进来,看到黄轲就哈哈笑起来。
“哟嚯,小家伙今天来得很早嘛。”
黄轲赶紧站了起来,姿态虽然恭敬,嘴里却随意地笑着说道:“刘叔叔召唤,小子不敢耽搁,必须风雨无阻啊。”
“哈哈,说得没错,长辈吩咐的必须听!”
老子回来了,大公子就没再无礼,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
“我们技术员仔细研究了图纸,基本上比较完整周全,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只是很多数据符号不规范,这可以理解,毕竟你没有专门学过机械制图,能辅以文字把意思表达清楚就很不容易了。
过了年煤矿就要开始建设,我有个想法,反正你每天中午都要回去,不如来我这儿吃饭,把这儿当自己家。
这样一来,如果施工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你还可以提出意见,毕竟这是你设计的,何况多个脑子多条路。
另外厂里离红旗学校也近,走小路很快就到,用不着急吼吼的往家里跑,是不是两全其美?”
黄轲看着笑眯眯的刘启东,无奈的说道:“原来刘叔叔你是这个打算啊?我还以为图纸有什么不对呢。”
“呵呵,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完全没有!有免费的午餐谁不愿意呢。”
“哈哈哈……”
没有厚着脸在刘家吃晚饭,只是走的时候书包里又舔了一些糖果,好像除了糖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打发人了。
好吧,现在这个年代也确实只有糖最讨人喜欢,而且大人小孩都一样。
……
考试前,黄轲觉得同学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戏谑多过鼓励,代表人物就是王林。
也不知张燕这丫头是咋想的,明明在和黄轲打赌,她却经常提醒他书应该翻到第几页、重点是那些。
心地善良的人儿啊。
当然也更加坚定了改变她命运的决心。
陈老师和李老师在上课的时候,也时而不经意的路过他身边,暗暗观察他是在怎么学习法。
但每次看到他时,两个老师的脑子都会凌乱,因为黄轲并没像同学们那样积极认真的做习题和划重点。
要么望着窗外没叶子的杨树出神,要么在本子上胡写乱画,或者眯着眼睛打盹,被敲醒后与别的学生反应一般无二,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个好学生该有的样子。
陈老师有点失望的给李老师说了,李老师劝她淡定,当心走火入魔。
腊八节这天开始了期末考试,一上午就把语文数学考完。
黄轲两门都是第一个交卷,而且下午的思想品德、自然常识更快,连卷子上的字迹都写得潦潦草草,态度显得极不端正。
不到五点,他就背起书包踏上了回家的路……
星期天杀猪,黄轲几兄弟上山砍了几捆柏桠,再捡了些干柴回来。
在院坝边烧了一大锅开水,然后看大人们从圈里揪猪。
农村养猪的家庭,每次杀了猪必须卖一半给县食品公司,这是地方出/台的政策,剩下的才熏成腊肉、腊香肠、腊边油、糯米血粑。
杀猪当天除了队上的杀匠,还得再请两三个客人,除了表示主人家有了肉吃没忘记亲朋好友,其次主要是在杀猪的时候需要人手帮忙按猪、吹气、刮毛。
自从洪山煤矿索道方案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爹妈对黄轲的态度比对大哥大姐都要好,极少训斥他,有时候家务事都不指使。
黄轲一直都比较喜欢吃炒猪肝,介于他从生日之后的表现都特别讨人喜欢,杀了猪之后的接下来几天里,老妈每晚都炒了一份。
虽然鲜肝用泡萝卜和泡辣椒爆炒,吃起来很香很下饭,但连续不断天天吃也会吃得吐。
但这东西不能久放,而且炒猪肝要吃得新鲜,一旦被风吹得过久就会失去水分,还不如做成吹肝算了。
于是这几天黄轲满嘴腥臭,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