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源境内河道纵横,水量充沛,加上地处北纬三十几度,有四季分明的气候,足量的日照时间,很适合种植中熟水稻。
不易灌溉的旱田坡地主要种植小麦,更加贫瘠的山地就只能种些土豆红苕等亦粮亦菜的作物。
每家每户的麦田都不多,只需两三天基本上就会全部收完。
收割的时候,小孩们会在田间找遗落的麦穗烧着吃。
不一定饿的,主要是孩子多了好玩。
麦子粑粑用新麦子做,先石磨磨细再用筛子过一下麸皮,加白糖和水揉匀,用山上采回来的干净桐子叶,把柔好的麦子面包成三角形放在锅里蒸,黄轲一次能吃三个,吃得满嘴麦香。
摘桐子叶时,无意间看见满山白藤,他想起件事情。
宝源多白藤,细细的藤条韧性极高,经过处理后经久耐用,不怕虫蛀蛇咬,是藤编的主要材料。
但比较郁闷的是,本地藤编一直都没有被开发出来,前几年人们还在为了解决温饱而奋斗,最多是为了居家需要才编几个自己用,市面上很少有卖的,始终不能形成带特色产业。
虽然宝源的改革开放滞后了好几年,但再过几年,经济上多少还是有了起色,当人们有了这方面的需求时,全县人的目光却都集中在做小生意,开店铺,搞运输,开煤窑等来钱快的行当,政府的眼光也没有关注在民生上,重心全部在房地产和煤矿等提升全县GDP上,于是这些传统的手工艺就开始渐渐没落。
但本地却有这种原本不适宜这里生长的白藤,后来有外地客商在宝源搞了个白藤粗加工厂,于是本地的藤编就再也没机会出头了。
粗加工就是把白藤从山上收割回来,经过挑选浸泡、蒸煮晾干,然后发往在外地的藤编厂进行分类编织,据说这些厂里的藤编制品还远销海外。
后世的很多知名品牌,其实都是在八九十年代才开始创立的,他没打算去抢别人的现成饭碗,当然遇到了后世一些被外国公司收购了的民族品牌,只要遇着了,说不定会在有了经济实力的时候截个胡。
他在想,如果自己现在就开始关注藤编,或许就可以在宝源培养一个支柱品牌出来。
当然开始的几年内是别想挣什么大钱的,说不定这个清淡生意延续的时间会很长。
毕竟藤编没有暴利,只是个手工艺加工行业而已,在老百姓目前的经济状况下卖贵了根本没人要,也根本不可能有广大市场,价格和销量的限制都难以让藤编产业获取丰厚的利润。
但是养家糊口绝对没问题,而且只要坚持把质量做好,做成带有地方特色的知名品牌后,十来年后照样可以发家致富,照样能成为一个不可小觑的财源。
而且黄轲还在想,将来家里的藤编产业如果常态化了,姐姐仍然没有考起大学,就让她来掌管这个行业,起码比她当年开的缝纫店强得多。
高中课程黄轲没本事帮助姐姐,再说凭什么刚毕业的小学生就比高中老师厉害?
说不通!
所以姐姐多半还会考不起大学,自己只能提前给她做点准备,让她成为一个富婆。
老妈会编麦席,再说农村人会些简单的编织并不稀奇。
当然他目前还没打算用白藤做原材料,因为处理起来很费功夫,没那么多精力和人手,所以他打算先用麦秆编些东西拿去试销,先看看这个市场有没有培育起来的可能。
毕竟这些想法都是想当然,只是理论上可行,任何事情都需要经过实践,所谓实践出真知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就从田里把粗细匀称、颜色一致的麦秆收集起来,晚上老妈打算做针线的时候,使出撒娇的手段让她按自己画的样式来试手。
他画的有小扇子、插笔筒、小果盘、隔热垫、收纳箱等。
笔筒的内胆用竹筒,扇子的手柄是桃木,果盘编成多边、椭圆、正圆形,收纳箱注重美观装饰。
但由于样式独特新颖,麦秆不如白藤柔软,编织的纹路、疏密的变化又很繁杂,加上老妈没有编过这类东西,所以始终达不到黄轲的要求。
不知道老妈是兴趣来了,还是倔脾气上头,眼看夜深了她也不睡,还在耐心琢磨。
黄轲就心疼了,一把拿起半成品就扔掉。
“算了,不编了。”
看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在旁边看书的老爹本来就没看进去,眼神一直在斜一斜的,这时听黄轲说算了,又看见老妈有些遗憾的捡起来,苦笑着说自己没用。
他就放下书,从妈手里把半成品夺过去,没几下就编好了,虽然有些粗糙,但基本方法却是正确的,只要再细致点,多编几回肯定能达到黄轲的要求。
然后老爹傲然地把编织品扔在桌子上,再点着一锅子烟,继续看他的书。
老妈哑然失笑起来,对黄轲说道:“我都忘了你爹原先就会编。”
“现在想起了?”老爹在旁边突然鄙视道。
“哼,那你干嘛不早些帮忙,就是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老妈火气起来了,不满的冲他嚷起来。
当然老爹这时候就没有示弱,也处声粗气的说道:“但你们俩个问过我了吗,我这么大个人在这里难道是摆设?”
“我……”
老妈噎住,她也是因为好强,想给儿子露一手的,结果被打了脸。
老爹胜了一回,黄轲只得在旁边挠头讪笑。
去世的爷爷就是个篾匠,老爹小时候也学过竹编,只不过编得没有这么精巧罢了,但编织的原理始终一样。
黄轲虽然不清楚这些,但平时老爹会经常在家里修补筛子撮箕,他理应是晓得的,但偏偏只记得外婆经常说老妈年轻时编席子的事情。
于是他的马屁不断,吹捧着让爹把图案上的几个东西都编出来,老妈也照着学得很认真。
黄轲在爹妈的心目中不但聪明而且勤快,关键是成绩特别好,分到了县中不说,据说分数在全县都是拔尖的。
收到通知后二老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喊他小名的时候后面都要加了个儿字,尾音还拖得老长。
既然儿子想要编这些东西,那就编嘛,大不了耽搁一会儿瞌睡。
但儿子并不满足,只要到了晚上,他就缠着老妈继续编,直到她完全掌握了编织技巧为止才稍停。
这时候黄轲又拿出染成红蓝色的麦秆,让老妈按图案添加进去。
麦秆染色很简单,往年子的衣服总是离不开黑白灰,但是这些年为了满足人们的需要,百货大楼的柜台上出现了一种专门染衣服的染剂,农村人叫做‘膏子’。
膏子很便宜,几角钱一包就可以染最少三件,用来染麦秆一样的不会褪色,而且颜色也有好几种,常见的就是红、绿、蓝,每个颜色有深有浅。
一周之后,看到堆在堂屋八仙桌上,一件件精美的麦编工艺品,老爹疑惑的问他是不是有啥想法。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二儿子,如果只是编几个图新鲜自己用,或者摆着好看,肯定不会这么上心。
黄轲就笑着说道:“我打算拿到街上去卖,看能不能把学费卖出来。”
“卖?这个有人买吗,再说学费家里有,不需要你操心,你自己只要安心读书就是了。”
老爹说完,老妈也连连点头。
“买不买我确实还不敢肯定,但如果有人买的话,能挣到学费更好,反正完全是顺便,主要是我以后另有打算。”
既然先要培育市场,就要在不知不觉间,让那些对生活讲究的人对编艺有了印象,就像在市场上埋下一颗种子,让它在土壤里慢慢的孕育,等到天时好的时候再施加肥料。
“哦,但是摆摊允许吗?”
听他说另有打算,老爹就没在这个问题上多问,关心起政策来。
他们的担忧黄轲当然明白。
宝源在改革开放前,也有私营的店子,但多数是一些服务性质的小门小铺,比如裁衣理发、修锅补鞋、租书照相等。
想买东西怎么办呢?
供销社、日杂公司、百货公司,这几家单位包涵了生产生活所需的所有商品,大到拖拉机抽水机等农机设备、小到针线纽扣的生活必须。
同时为了照顾农村人不方便进城,供销社还在每个公社或大队合适的路口设立了代销店,专卖生活必须品,农具锅碗瓢。
但这些基本上都被国营单位垄断,包括仅有的一家国营食堂、国营理发店等。
不过最近这两三年里,县城已经出现了几家私营小食店,私营旅馆相馆、裁缝酒铺等。
而倒爷的出现,让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卖服装和小玩意的地摊,不过他们经常被大檐帽撵得鸡飞狗跳。
老爹上班每天都要穿城而过,自然会见到这种追逐场面。
但他不知道用竹编、藤编这些生活用品,在改革开放前都可以自由出售,只要不进行二次贩卖就不会受到批判和打击。
而目前这些东西甚至连商税都不会收。
所以他说道:“应该是允许的,再说我和小弟年龄小,即使真的不允许,最多这些东西被没收,总不会打我们、抓我们吧?”
老爹看了看妈,然后点点头,“行吧,既然你觉得可以去,我们也不反对,但千万注意安全,街上人来人往的,还要把弟弟照顾着。”
“行啊,没得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