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空尘心里恼火,认为孟长老有心为难自己,但碍于他身份,也只好强笑道:“孟长老,过奖了。”
“我有一事问你。”孟光曜留下一句,负手向北方僻静树荫下走去。
项空尘心中一凛,不知他想要问询什么事,心中惴惴,却不敢违拗,疾步跟了上去。
“听闻传言你一路过关,暗中使了诡计。此地无人,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如传言所说?”孟光曜站在树荫之下,侧脸隐在阴暗之中,但目光中却藏着不容逼视的威严,似乎要看透项空尘的内心。
项空尘躬身回道:“此为焚阳宗祭告历代英灵盛会,弟子不敢造次,更别说暗使诡计,损害门规。”
孟光曜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旁人谣言你也不必记挂在心。不过,”忽地话锋一转,“你虽然胜了比试,但却使了出人意料的奇袭,又或者可以说是偷袭。此次日月大醮本就是告慰九泉之下的众位前辈祖师,而玄阳广场之上的高台本身也为庄严神圣之战而搭设,望你下次以严正手段取胜,也让诸多弟子,众位长老见见焚阳宗的浩然正气。”
项空尘低头不语,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他知道自己一旦承认孟光曜的话,那么也间接否定了自己这场胜负,似乎就好似承认自己没有心中那股怒火帮助,连一场胜局也拿不下。但他也知道,自己使巧奇袭,并非正大光明的比试,孟光曜说得合情合理,自己难以反驳。
孟光曜看着项空尘踌躇神色,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等待。
空气忽然安静了,只剩下风拂树叶,飒飒作响。
良久,孟光曜才淡淡说道,语调平缓,气息悠长:“每一代弟子之中,都会出现几个违背礼法的人,你这次的举动,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项空尘偷偷抬眼看去,孟光曜微微昂首,目光穿过嫩绿枝叶,凝在远空一片蔚蓝深处。
“当年,云明泽也用过这样的奇袭。”孟光曜平淡诉说着,言词之间似带着一丝叹息,“你们手法虽然相似,但终究不同。”
项空尘心里一惊。狸猫一副痞像,叼着一根细草,斜睨着眼的画面,清晰浮现在他眼前。他曾听说过狸猫吹嘘过自己参试时的惊人表现,旷古绝今,技惊四座,在昨日夜里,项空尘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极好的奇策,唯一实用的只剩狸猫当年所施展的奇袭,自己就照猫画虎,亲力亲为,重现当日狸猫在场上的嚣张神态,但心里却羞愧得难以自容。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知是被染红了还是染黑了。”项空尘心里苦叹。此次比试所想出的奇策,也是他绞尽脑汁之后,蓦地记起狸猫先前撺掇话语,耍诈耍奸,只为求胜,反复比较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妙计”。
“那时我与他对战,他也如你这样漫不经心地对待比试,比试开始之后转头去招惹场下弟子,我素来知道他诡计多端,不能按常理揣度,一直凝神以待,不敢松懈。果然不出所料,他话音未落,就突袭上来,连画符箓,我也脚踏八卦方位抵御,他的诡计并没奏效。”
项空尘心想:“怎么和狸猫说得不对?当时狸猫对我说的是‘我巧使妙计,打得孟光曜毫无招架之力,被逼的就要从高台上跌下,我心生怜悯之心,这才停手让他喘息片刻。不过他也有两下子,缓过神来时,就已恢复镇定,进退有据,不再如之前那么狼狈,虽然依旧败于我手。’”
孟光曜并不知项空尘心里所想,接着道:“云明泽虽然使诈,但也天资不凡,那一战我至今也记忆犹新,当时我恣意施展法阵,和云明泽对决,心气畅达,神识也为之一阔。但终究那一战我还是败了。”
“结局倒是相同。”项空尘轻轻点头,相较于狸猫不着边际的说辞,他更相信眼前这个端严肃穆的孟长老。
“说来可笑,当年日月大醮,云明泽也没能摘得桂冠。”孟光曜神色似笑非笑。
“当年难道还有比长老还厉害的人杰?”项空尘不敢置信,传言中的盛唐三杰也会败在同辈弟子手中。
孟光曜摇头:“并非有人胜过我们,只是云明泽的做派嚣张无礼,惹得许多资历深厚的长老不悦,玷污了日月大醮的神圣仪式,他们联名请掌教废除云明泽比试资格,掌教权衡之下,也允诺若是云明泽再如此行事,就从比试名单中将他剔除。此时,云明泽遵从掌教法旨,也许能荣摘桂冠,但他知晓后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就地弃权离开,到时留下一干弟子面面相觑,大惑不解。后来长老们又宽允我再次登台,只说之前云明泽使诈我才败在他手下,有失公平,但我既然已败了一次,就无颜承受这第一的名号,也放弃了重回擂台的机会。”
“没想到当年的日月大醮还有上演了这样一出戏码。”项空尘突然有些钦佩起狸猫,“若不就地弃权,他就不是那个恶习难改的狸猫了。”
孟光曜直视项空尘,正色道:“你知道我为何告诉你这些吗?”
项空尘躬身一拜:“弟子不知。”
“不知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孟光曜侧过头,“只怕你心中不以云明泽的举止为耻,反以为荣吧。”
项空尘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弟子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孟光曜严声追问。
“只是弟子认为云明泽前辈所行之事,却也自有一股气魄。”
“礼法经典,圣人之制,却被他贬得一文不值。礼法不扬,如何能定规立矩,收服人心?如何能维持秩序,顺道而活?我深知他心里桀骜不驯根深蒂固,却终究难以将他引入正轨。”孟光曜狠甩袖袍,冷哼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误入歧途,离经叛道,背离师门,违逆祖训,被掌教师尊逐出门墙,如今音讯全无了。”
项空尘暗道狸猫曾经竟然犯下这些大错,难怪他再也不回焚阳宗,连山门也不愿多看一眼。
孟光曜默然远眺,山风吹乱他耳边鬓丝,他也不曾在意,良久,才轻轻道:“罢了,你执迷不化,我也难以规劝,你好自为之吧。”
项空尘又是一拜,缓步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