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在我们这十三个人跑断腿的努力下,大力保健口服液终于是密布边城的每一个角落,药店、酒店、超市、便利店明显之处都可见到那美式风格的广告画,争强记忆、补充体力、解酒保肝的三大口号已经刻骨铭心地植入到我们的脑海里。
至于是否深入到了消费者的心里,却是不得而知,单就从销售情况上来看,铺天盖地的广告画似乎并没起到大的作用。
有一次回娘家,我问我爹,“你们一帮子老头整天在药店外面的台阶上聊天,有没有注意到门口贴的宣传画?”
我爹目不转睛地看电视,嘴里随口答道,“看啊!每天都有新帖的花里胡哨的画,不是这个保健品就是那个保健品的。”
“有注意大力保健口服液没有?”我着急地期待着。
“就你这几天摆弄的那个药呗。我是看见了,可别人指定是没看见,起码没听最关心保健品的老唐叨咕过。你们那画不行,又不壮阳、又不通筋活血、又没脱了衣服的女人,怎么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呢。”我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大力口服液宣传画上弊端。
“哎呦我的亲爹啊,七老八十的成天在一起都琢磨啥啊?”
“琢磨国家大事啊,小平去世、三峡截流、香港回归、重庆设立直辖市,那件事能少了我们?”
“大事琢磨完了呢?”
“老张死了,老李瘫了,老王婆子改嫁了,老赵儿媳妇搞破鞋了。”
“就是老婆舌呗?”
“老婆舌怎么了,起码比那些贪官强,我们也就是说说过嘴瘾,起码不能把一个好好的厂子搞得快黄了,起码比你们这些下岗的人强,我们还有个劳保,起码不用吃了这顿没下顿的。”
“起码我爹还不糊涂!”我被我爹的起码弄得哈哈大笑。
起码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韩江浩已经把公司掌握的药店均分给了业务员,但药店里的走货几乎是零,卖出去的货绝大部分是饭店和歌厅里的销售,零散着有便利店的走货。据大家反映,产生的购买行为,都是喝吐的人意外地看到了广告画,临时起意买了一瓶两瓶的来喝。
按李全才走马上任经理后统计出来的数字,11月份公司总共的销售额是4713元整,其中来公司购货的有240块不算,业务员和外派经理总计回款4473元整,合149.1盒。李全才最多,有32.1盒,接下来是黄小霞的26盒、牛莉的24盒和我的21盒,其他人则是几盒的不等。
这跟我们预期的月入3000+的目标相去甚远,虽说只是第一个月,后期的情况也许会有好转,可每个人的心里都对朴总先前信誓旦旦勾画的蓝图,多多少少打了个问号。
正当我们对这个保健品产生了疑惑的时候,朴总再一次开启了洗脑模式。
他开会给我们打气,“边城的情况跟延边分公司第一个月的状况相差不多,那面是七千多的销售额,主要是韩国的巴卡氏很多鲜族人都喝过,也就认可咱的产品,所以边城销售差些是预料其中的。但你们看看这个月的延边,已经增长了三倍以上。这还是仅仅凭着几张宣传画和口口相传,这还是仅仅限于解酒这一小块市场,我们大的市场还未启动,争强记忆才是我们的第一卖点。”
据朴总介绍,他已经开始接触媒体,12月份保健液的广告就会出现在电台和电视里,而这项工作,将由延边的金部长主要负责。
果不其然,没几天边城分公司出现了两个从延边过来的生面孔,一个整天板着脸早出晚归不知干些啥,一个整天一脸傻笑地接了老太的保管。
个性迥异的两个人是亲哥俩,哥哥叫金虎,就是朴总嘴里的金部长,看年纪跟韩江浩相仿。弟弟叫金豹,他自己说过了年就满20岁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俩人是朴总的小舅子,前几年一直在韩国上学。哥俩的汉语都不好,金豹还能勉强对付,金虎则对边城的方言完全懵逼,他也就越发阴沉着,让人看了十分的不舒服。
朴总因为人员的增加不再住在公司宿舍,而是租了军区大院里的一处两室一厅的房子。那房子我去过一次,面积有一百多平,里面的陈设齐全,估计每月没有个400元是租不下来的。边城的租房习惯是按季度打租,条件好的也有要一年租金的。
据小美女刘春红说透露,韩江浩私下告诉过她,金虎每天都去边城的电视台,正紧锣密鼓地张罗电视广告的事。看样子,大力公司真的是要大干一场了。
正当我们期待着电视广告登陆边城的时候,一件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12月10号,是大力公司边城分公司的第一个开工资的日子,其他人也跟我一样兴奋着。一早上班,被朴总和金虎压抑了好几天的气氛明显比头几天大大改善,嬉笑中私下里相互打听着对方能有多少钱的提成。
没人像平时那样着急带了货出去,金豹用蹩脚的汉语催了几次,才三三两两地去库房里补货出库,转身又都聚在办公室里聊天。大家都是第一次出来给私企打工,心里没数,都想早点把工资拿到手。
可除了金豹之外,大力公司再没其他人露面,朴总也没像往常那样早早地过来询问头天的情况,连整天粘着刘春红的韩江浩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时间已经过了9点,陈部长终于晃悠着从卧室里出来,他是第一次公开在我们所有人面前露面,惺忪的睡眼,蓬头垢面。陈部长是汉族人,说着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语句简洁清晰,干净利落。
太会计和他恰恰相反,是个慢性子的人,走路慢吞吞,抽烟慢吞吞,说话慢吞吞,记账开票慢吞吞。而这次开资,太会计更是慢吞吞地连屋子都不出。
见我们都没出去跑市场,陈部长也没什么表示,跟着几个业务经理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闲话之后,进到库房里跟金豹用鲜族语嘀咕了几句,金豹便锁了库房出了公司不见踪影,接着就在我们十几个人眼巴巴的目光注视下,陈部长打着哈气返回了卧室。
焦虑的情绪就在他带上房门后,慢慢地堆满了整个办公室。
黄小霞第一个不能忍,“李经理,还开不开工资了,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个说法。”
“就是啊,我还等着去送货呐,开不开,几点开告诉一声也行啊。”牛莉附和着。
“靠,别是忽悠咱们,哪有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老李,你赶紧进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沈武再一次质疑了大力公司的诚意。
其他人跟着七嘴八舌,大概意思是不给开工资今天就不出去了。
我们的说话声音很大,卧室里的太会计不可能听不到外面的闹闹声,基本可以断定他是在装聋作哑。
李全才开了通往里屋的门,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动静,转头小声地说,“没声音啊,估计朴总没来。问陈部长也没用吧,没见过他管事,再说他也得听朴总的,是不是?”
“你还行不行了,这经理让你当的真憋屈,还军人出身呢。”平时少言寡语的外派经理老穆开了口,这人长着一副猥琐的模样,说话也猥琐的让人难受。
“就是,老李,你毕竟是边城人,别给了你个经理当就胳膊肘往外拐哈。你要不去问,我去。”沈武终于忍不住了。
李全才一把拽住他,“别别,老沈,再等等,理在咱这边,别把事情闹僵了。”
沈武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回原地,“妈的,平时想歇一天不出去都不行,跟在后屁股一个劲儿地催。该他出血了,又他妈的变成缩头乌龟,都些什么人啊。就这还开公司,早晚得完蛋。”
一上午的时间,我们十几个人就这样干坐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埋汰着自己的公司,甚至开始预谋如何用赊销的货物顶工资的具体步骤。
后来听刘春红的小道消息,那天上午大力公司不是不想给我们开工资,而是他们手里没钱,朴总租房子和金虎搞电视广告花光了11月份所有的回款,只能等着延边的一笔紧急汇款过来。这面傻老婆等汉子的功夫,延边那面有人却把公司所有的钱全部扣押了下来不让动,谁敢动用就死给他看。
这些,我们那天是无从知晓的,但公司当时的做法实在让人忍受不了,出了事都不出面解决,而是一味躲避着让事态扩大。这是我对大力公司的第一个不好的印象,而且,这个印象在今后的几年中一直不断地在重复着。公司一出现不好解决的问题,朴总和几个鲜族人就躲起来不见人,开始都是陈部长出面打哈哈,后来是另一个汉族人葫芦搅茄子,再后来是在政府工作过的人出来八面玲珑地对付。
以前,我对边城鲜族人的印象停留在野蛮、暴力、虎超超、直拨愣登,是一帮脾气耿直、不擅心机游牧民族的后代。可朴总一伙人的出现,让我彻底颠覆了我对鲜族人的看法。
原来,奸佞胆小、不负责任的人不光是汉族人。
眼瞅着过了11:00点,太会计仍然没从卧室里出来,一直装作淡定的李全才也终于坐不住了。在说了声“万一领导怪罪下来,你们可得在后面支持我啊”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开了通往里屋的门,蹑手蹑脚地消失在黑黢黢的走廊里。
沈武在后面瞧不起地说了句,“你看你那胆儿,不就要个工资吗,整的像特么做贼似的。”
话音未落,李全才又从那道门里悄然无声地返了回来,“嘶~老太不在啊,只有陈部长在卧室里睡觉。”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怒骂声,连带着桌椅板凳被乒乒乓乓地好顿虐待。
牛莉第一个坐不住了,有个饭店已经给她来了两次电话催着要货,她招呼了黄小霞,两个女孩率先骑上车子跑了。其他人见上午没什么希望,便三三两两的散去。走的时候大家约定好了,下午依旧在公司里死靠,不行的话,晚上继续。
果然,下午跟上午一样,大力公司的人除了依旧在屋子里昏天黑地睡觉的陈部长之外,再无任何人出现,连库管金豹也回来。十几个人又是一通骂,骂够了便向李全才打听着公司到底是咋回事儿,这朴总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至少要知道是被什么人给骗了。
李全才比别人出去铺货的次数少很多,常常呆在公司里跟朴总促膝谈心,连我这能不回公司就不回去的人也遇到过几回。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小会儿,确定陈部长没在偷听,才压低了嗓门说起了朴总的一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