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要当经理的想法说给老公听时,他噗嗤地笑出了声,“呦呵,咱家小鱼的境界居然提高了这么多吗!?异想天开到想要当官了!”
“我为什么就不能当官?”我很不服气。
“没为什么,就是不太相信这话是你说出来的。”他依旧笑嘻嘻地没正行。
“喂喂!姓蛋的,你特么能不能认真点,这是关乎我能不能挣到800块钱工资的大问题!”我有些恼怒,声音尖利着刺耳。
他见我又开始较真,也拿出了家长的派头,用教训的口吻说,“听好了。第一我特么不姓蛋,第二您啊最好死了这份心,就你那一根筋的脑袋,压根儿就没长当经理的样子。”
“这经理我还就要当,你知道我一根筋,不帮我出主意还打击我,你是不是不想混了。”我也拿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
“嗯?”他眉毛拧成了一高一低,眉心中间突出个大大的疙瘩,“我混不混跟你有鸡毛关系!你要当经理是你自己的事儿,别他妈的在家里跟我这儿大呼小叫的,还混不混,不混了你还能把我鼓了(方言:废掉的意思)怎么地?”
“你跟谁妈妈的,再说一句试试!别臭不要脸啊!”我对即将发生的战斗毫不怯弱,更是提高了嗓门挑衅着。
他刚要跳起来的当口,“咣”的一声门被推开,小小鱼跟他爹一样眉毛一高一低,掐着腰吼我俩,“又打!又打!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小小鱼的一句话把男人将要破口大骂的势头压了回去,他窝着火乒乒乓乓穿了衣服,蹬了鞋摔门走了。
张小鱼平时在男人跟前从来都是一副委屈求全的模样,像个没脾气的受气包,但那只不过是我心情大好的不计较,等遇到心里憋屈了好久,终于有机会爆发的时候,也会立马亮出狰狞的獠牙,破马张飞地大干一场。
谁的婚姻里不是一地鸡毛,身子随便抖落抖落,便是满地的狼狈不堪。
岁月静好那是有钱人的生活,当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时候,地上的鸡毛都能做好几副鸡毛掸子。而1997年,大东北上亿的下岗工人,家家都在做鸡毛掸子。
98年的春节是在一月末,在学生放寒假之前这段时间里,大力保健液在药店和超市的销量有增无减。每天一早,我都要驮着两箱货出来才能应付这一天的送货量,对我这个瘦弱的女人来说,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夜里,小小鱼故意大声地批评他那个恨人的爹,“皇阿玛,我额娘骑车子今天又摔了,腿都卡吐露皮了。你也不去看看,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
“我不是她爸爸,我是你爸爸,你搞清楚点好不好。”老公气还没消,故意挑着小小鱼的毛病。
“你上次半夜还让额娘叫你爸爸来着,我都听到了。自己说话都不记得,不喜欢你了。”小小鱼口无遮拦地嚷着。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老公口气明显软了下来,转头冲厨房里的我喊道,“喂,怎么把腿摔了?进屋我看看。”
“你才是喂!请跟我皇额娘客气点。”小小鱼打抱不平地喊。
“唉~好吧,惹不起你们娘俩,我投降行不行?”他终于彻底地放弃了置气。
他一边用热毛巾给我敷肿起来的腿,一边给我揉脚,小小鱼则比他更认真地给我揉着另外一只脚。
嘿嘿,这场面,这享受,也是没谁了,我心里得意地想笑出声。
老公低眉顺眼地问,“你真想当经理?”
“恩。”我假装没好气地应着。
他把毛巾重新用开水烫热,继续精心服务着,“那我给你分析分析,你想听不?”
“要是给我泄气的话您就闭嘴吧。”
似乎是看我装的有些过了,他眉毛立刻拧起了一只,旋即松开,“唉~好赖话听不懂,你这脾气得改。”
“改什么改,打小就这破脾气,你又不是享受了一天两天的。”
“对,我妈就这脾气,厉害起来我都害怕。”小小鱼在一旁添油加醋。
他深深叹口气后,也不再跟我计较,自顾自地说起了他的想法。
据他分析,根据朴总这些人前一段的表现,我们现在这几个业务员想当经理,几乎没可能。大力公司最有可能的做法是,继续在边城招聘外派经理,作为储备干部留在分公司当经理,至于是不是给800的工资谁也不敢保证。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说,“你们这些业务员一没学历,二没阅历,三没经验,先天条件决定了你们只适合当低层次的业务员。用外派经理相当于岗前的实战培训,一举多得,也是对他们的考察。别看刘春红后面有韩江浩支持,那也白扯。听你说朴总是个极霸道之人,当着众人的面都不给韩留一点面子,所以,也不会因为两个人模棱两可的关系就把经理给了刘春红,除非他脑袋被门挤了。要我是朴总的话,甚至会反其道而行之地打压一下这两个人。”
听他这么一分析,我也有点泄气,早把和他怄气的事儿忘在了脑后,期期艾艾地问,“难道真的没戏?我还想给你买手机呢,这可怎么办!”
“嘿嘿,也不尽然。”他又露出了很坏很坏的笑容。
“恩?怎么说?快给我讲讲。”我再一次地掉进了他的陷阱里。
他突然捂住胸口窝,做出一脸的痛苦表情,“我这儿怎么这么难受,哎呦,堵死我的心了。”
“妈~我爸装病,我都看出来了,你快继续收拾他。”小小鱼兴奋地揭穿了他的把戏。
他哈哈大笑着,“你这死闺女,总跟你妈一帮欺负爸。去,帮爸把电脑打开,我教你妈一个好东西,保证让她能拿到边城分公司经理这个职位。”
他开了电脑,在桌面上点开了一个很呆板的图标,他说那叫Excel。
按说我对学习这枯燥乏味的东西很难上心,可不知为什么,我一反常态地着迷着学了一周的时间。从开始做个每天支出的小小表格,到后来数据合并、计算、关联、跳转,有板有眼地还真就在电脑上整出好几种花花绿绿的分析结果。
老公很满意,点头说你现在可以把自己的店铺、铺货数量、持续要货数量、结款次数和结款金额等等这些数据,制成2-3张表格,能够动态反应店铺启动比例、要货周期和频率、结款比率和发展趋势,如果做成了,这个经理就是你的。
这特么可比每天记录买菜和生活用品的花销来的困难,直到过春节我还在埋头鼓捣着一百多行和十几列的数据,翻来覆去的修改完善。
春节前,我很担心时间上会来不及,没成想外派经理并没有按预定的时间被派到外地。他们跟朴总提了一些困难,说年前着急忙慌的不能安心工作,在当地招人也会很困难。朴总给这些人开会时发了一次火,可看到一个个吊儿郎当的不满表情,才知道春节在汉族人眼里是头等大事,最后无奈地放弃了原来的打算。
98年的春节在阳历的一月末,这个月大力保健品的销售势头不减,边城分公司全月结款达到3.6万,药店、超市、酒店、歌厅、食杂店全面开花。为此,公司中间还断货一次,朴总和陈部长连忙又赶回了九江。
我们当时并没过多考虑里面的蹊跷,这才是第二批货,怎么说断货就断货了呢?
外派经理的网点全部交给了业务员,他们除了帮着我们送大宗货物之外就是在公司里听朴总的洗脑,慢慢地了解了一些大力保健液的来龙去脉。
朴总在经过一次拼酒得来的走私买卖之后,傍上了州里的一位实权人物,由于少数民族地区的人事升迁调动十分的敏感,朴总一直被安抚在和龙继续当他的外贸经理,作为暗中的一股力量来使用。朴总吸取了从前无左右手的教训,迅速把一些信得过的兄弟安排进了外贸。包括那次喝大酒的陈部长和李全昌,还有自己的侄子朴世民,这些人平时都是闲职,只是有机要的事情要办时才会用到。
经过三年的苦心经营,朴总在合龙彻底脱离了从前混混的形象,并破格成为县领导班子成员。他也不负所望,总是在不经意之中做笔大买卖回来,在相关的人员钵满盆满的状况下,惹的县里的领导直夸,别看小朴资历浅,但他绝对是位做生意的奇才啊。
1994年,州里的那位大人物调任某直辖市任职,随后便把朴宏图也调了过去,谋划着成立了一家对韩进出口贸易公司,为了尽量占用国家资源,公司的编制是在市外贸公司的名头之下。有人在背后支撑着,一切便毫无阻力的顺利进行,朴宏图把在合龙的几个得力干将也喊了过去,对外宣称是外聘的能人,这次多了太会计和韩江浩,他们分别把持着单位各个重要部门,挂着财务、采购、贸易等部长的头衔。
大人物授意朴宏图,在保税区里批下来一块几十亩的地皮,从银行带了一大笔款,盖起了一幢8层的办公大楼,至此,贸易公司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大张旗鼓地开业了。朴宏图跟延边过来的弟兄交代,我们的目标是争取在三年之内把公司上市,让在座的每个人都能做到亿万富翁。
由于先期投入的和借贷的资本过多,市外贸对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公司不管不问,朴宏图为了周转先把自己的身家都投了进去,接着蛊惑几个亲信把家底也都压了进来,最少的韩江浩也投了两万多。开酒厂的李全昌脑袋一热,直接卖掉了酒厂,把上百万的资金全部交到了朴总手里。用他的话说,除了朴总,将来我就是公司最大的股东。
正当一切顺顺利利进行的时候,大人物又一次调任去了某省,随后有几个人被悄然安排进驻贸易公司。他们啥也不干,每天就是翻看各类账本。其实公司刚开业,里面的猫腻并不多,不过是在基建过程里有几笔看似有问题的资金而已,朴宏图应对起来就是小菜一碟。
可天有不测风云,朴宏图恰恰在这个要命的时候突发脑梗昏倒了。他被紧急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一番检查之后被下了临危通知书。
这样一位冉冉升起的商业巨星哪能让他轻易陨落,上级部门下令全力挽救,不惜一切代价的挽救。用最好的药,用最先进的设备,朴宏图在昏迷了将近2个月后总算是醒了过来。
朴宏图醒是醒过来了,可面对的现状却让他差点再次死过去。自己苦心建立起的贸易公司王朝已经被市外贸重新安排了总经理,陈部长等一干人相继被辞退,理由是外贸能人多了去了,不需要什么外聘的人来竞争奇缺的编制岗位。
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投到公司里的资金现在全部被冻结,因为从财务的账面上看不出来这些钱是属于他们个人的。
这笔钱到我离开大力公司也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它是否存在,存在的形式是什么,为什么就一定拿不出来了,朴总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外派经理听朴总讲诉这些经历时,听出来一半是炫耀,还有一半似乎是在倒苦水。沈武便直直的问朴总,“难得啊,这些哥们儿被坑了这么多钱,还死心塌地的跟着,您是怎么笼络住的?”
“屁!”朴总又爆了粗口,“他们哪儿是死心塌地跟着我,他们是怕我跑了,更怕我死了,那些家底钱彻底没地方去要了。”
“啊!监视?!软禁?!”沈武瞪着眼珠子问。
“哼!差不多吧。”朴总喷着浓浓的烟气,像个吞云吐雾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