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红砂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床头灯一会儿开一会儿关。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木代半撑着身子正看着什么，手虚揿在开关上。
炎红砂打了个哈欠：“在看什么啊？”
木代关了灯，重新躺回床上，说：“没什么。”
炎红砂嘴里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不一会儿，鼻息又浅浅长长了。
木代睁着眼睛，再一次不确信似的伸手去摸。
这一次，没什么异样了。
可是刚刚摸的时候……
她努力回忆着那时候指尖摩挲到的形状。
好像，是个小人形状。
第二天，天气不大好，蒙蒙的细雨，牛毛样。
炎红砂和木代商量，既然已经决定了去采宝，就尽早动身——时间掐得紧的话，回来还能赶上凤凰楼开业。
两人商量完了，给炎老头打电话，炎老头说：“那你们今天就回来吧，我估摸着你们天黑能到，我这里收拾一下，明早就能出发了。”
还以为能在家里多待两天呢，电话一挂，忽然就时间紧迫了。
炎红砂赶紧满床收拾东西，木代去楼下，给曹严华交代新的习武安排：每天除了负重跑之外，开始练习拉伸韧带，另外，早晚一千个左右腿上踢，一千个左右手手刀。
她给曹严华示范上踢和手刀：“脚面绷起来，压脚尖，这个踢，其实是用脚背的力量击打，不是脚尖，脚尖那么脆弱，踢一下就废了。手刀是掌根边缘，肉最厚的地方，猛然这么一下……”
她一记手刀劈在曹严华脖颈处，曹严华险些被劈得灵魂出窍。
炎红砂正拎着自己和木代的行李袋下来，看到曹严华痛得脸扭成一团，忍俊不禁。
一万三在边上斜眼看着。
炎红砂说：“一万三，你跟曹胖胖一起练呗，就算练不成高手，打个架、逃个命、强个身、健个体还是没问题的。”
一万三白了她一眼，“哧”了一声说：“没兴趣。”
那副样子，炎红砂看了就来气。
她对着一万三撂狠话：“那要是将来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我可不会去救你！”
一万三调动脸上的肌肉，给了她一个万分不屑和鄙视的表情，说：“哈。”
吃完饭，木代去向罗韧道别。
半路上遇到带着聘婷的郑伯。以往都是一万三抽早上的时间去陪聘婷，这些天，郑伯要忙凤凰楼的事，习惯把聘婷往酒吧送。
问起罗韧，郑伯说：“没起呢。”
边说边把门钥匙给了木代。
罗韧的房门没锁，轻轻一拧就开了。
木代轻手轻脚地进去。
罗韧没有起身的房间尚存夜的和暖气息，又有说不出的味道，暧昧的、男人的、想象不到的。
木代屏着呼吸走近。
很少有人能察觉她的靠近，因为她轻功很好，但她觉得，罗韧一定能察觉出。
偏偏没有，他依然睡得很沉，一只胳膊垫在脑后，侧着脸，阴影打在眼廓里，毯子盖得没型。屋里很暗，睡衣的领口掀着，隐隐露出颈下的皮肤，看不大清，就是觉得……
嗯，性感，没错，男人的性感。
木代走过去，半跪在床边，向他耳边吹气。
罗韧动了一下，像是发觉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偏头向这边，半惺忪地睁眼。
木代说：“罗小刀，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吗？人家进了屋你不知道，到床边了你也不知道，我手里要是有把快刀，照着你的咽喉那么一下，你这辈子也就不用再醒了。”
罗韧看了她一会儿，换了个姿势，伸手去摁颈后，像是觉得酸痛：“我做美梦呢。”
木代站起来，问：“什么美梦？”
“你啊。”
他突然伸手一捞，揽住她的腰往下一带，木代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就跌伏到他怀里了。他还是躺着，把毯子一抽一裹，把她大半个人都抱住了。
罗韧说：“嗯，这样舒服多了，我懒得起来抱你，怪累的。”
木代笑起来，这是得有多懒。
她撑着手臂想起来，罗韧搂了下她的腰，说：“躺会儿。”
木代说：“我压着你了。”
“你又不重。”
罗韧说：“咦，外面下雨了吗？”
他是暖的，她却微凉，从外头进来，带濡湿的水气，头发拂在他脸侧，痒痒的，有雨丝的味道。
木代点头，伏下脸去，下巴正挨着他的肩。
罗韧说：“你放松啊女朋友，身子紧得像弓，弯弓射大雕吗？”
木代被他逗得一笑，那口气就泄了，真的放松下来。
罗韧的身体有男人的硬朗，她却是柔软的，放松下来，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起伏，呼吸似乎都在一个步调上了。
她说：“你真不知道我进来吗？”
“我大概知道有人进来，没在意，郑伯经常进出我房间，总不见得我每次都要跳起来吧？”
“如果我是坏人呢？”
“如果你是坏人，你现在已经横着躺地上了。”
木代不相信。
罗韧笑笑：“真的，鉴别危险与否不是看动静和脚步声的大小，而是看有没有那股恶意和杀气，你知道吗，杀气是有温度的。”
杀气是有温度的。
罗韧有轻微的晃神，思绪忽然飞开很远，回到了老岛的那幢豪宅，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发不出声音——因为地毯有一寸来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他藏在金身的佛像背后，看到青木从转弯处的墙角探出头来，向他比画了个手势。
明白，那意思是安全。
他站起身，提着枪正要迈步，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那种四周的空气都凉下来的感觉。
果然，身后传来那个罗韧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又见面了，罗。”
“罗韧？”
木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罗韧笑起来，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木代说：“我待会儿就走了。”
待会儿？
她赶紧补充：“早去早回啊，我和红砂两个人，今晚应该可以赶到昆明，明天和炎老头一起出发，顺利的话，约莫一个星期就能回来了。”
丽江到昆明不算近，有一班常规的火车是夕发朝至的，即便是坐汽车，说是今晚赶到，应该也是接近半夜了。
罗韧准备起身：“那我送你们。”
木代说：“不用，张叔帮我们找好面包车了，就在下头。车站也请熟人留了票，差不多赶到，掐点就能上车。”
话音刚落，像是佐证似的，下头有车喇叭响了两声。
想必是炎红砂等急了。
罗韧说：“你要总这么来去匆匆，下次回来，我真不认识你了。”
木代笑着挣脱他的怀抱起来，说：“我真走了，红砂指不定怎么笑我呢。”
罗韧目送她离开，想了想，起身到临街的窗前，推开窗户。
下头停了辆白色的小面包车，木代正低着头上车，炎红砂从开着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恰好看到他，大叫：“罗韧，我把你女朋友拐走啦。”
罗韧朝着她挥了挥手。
小面包车开走了，沿着青石板的街道。
过了会儿，有条微信进来，木代单独发给他的：看枕头底下。
枕头底下？罗韧走回床边，把枕头掀开。
枕头下头，靠床框的地方，有个黑色的丝绒长条袋。
罗韧伸手拿起来，只凭手感，就知道是什么了。
冰冷、坚硬、流畅的刀身。
打开了看，是直刃钢刀，和他原先的那把很像，牛皮质的黑色刀鞘，扣带处凹印着小小的标记。
罗韧拿近了，侧着光看。
看清楚了，那标记是个小口袋，袋口还扎着扣绳。
罗韧伸出手，摩挲了好久，突然笑起来。
他起身之后，依着惯例，先去隔壁存放凶简的房间。
电脑已经黑屏，随意点触，屏幕又亮起来。
七张照片，一字排开，差别显而易见。
罗韧站着不动，很久之后，才转身去看那个鱼缸。
这样的变化，有什么意味？
他沉吟着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沙发的位置低，抬头看，像是在仰视那只凤凰。隔着水，可以隐约见到墙上模糊的地图。
地图？
罗韧的心里微微一动。
为了佐证，他找了支激光笔，到鱼缸后头，打开镭射线，变换几次角度之后，选定了方位。
镭射线不偏不倚，贴合着那只凤凰微微扬起的尖喙延伸开去，在地图上打下一个亮点。
原本，是需要到地图那里确认方位的，但是现在不用了，因为打下亮点的那个地方，摁着根摁钉，为了跟找到凶简处插的红色摁钉做区别，他当时特意选了根蓝色的。
贵州，四寨。
为了确认，罗韧把鱼缸挪了个角度。挪动的时候，缸水左右晃动，待到完全静止，用激光笔从凤凰的喙尖再试，还是同样的位置。
也就是说，不管把鱼缸放置在哪个位置，或高或低，或左或右，凤凰喙尖所指的只有一个方向。
罗韧在微信群里发了条信息：
“最近，关于凶简，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不对？”
炎红砂第一个回：“没。”
紧接着是曹严华和一万三，都没有。
木代没有回，罗韧先还以为炎红砂的回复同时代表了她的，正沉吟间，她的电话打过来了。
背景音有点儿杂，可以想象，是在高速大巴上。他听到木代说：“你等一下，车子后头空，我去后面的座位上给你打。”
她选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那时候我开灯看了，但是没什么反常的，就没往心里去，还以为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上出了偏差。”
罗韧问她：“大致是个什么形状，说得出来吗？”
这对木代来说有点儿难度，她不是一万三，对这种线条或者形状的敏感度很低。
罗韧说：“不用急，咱们慢慢来，你先闭上眼睛。”
大巴有点儿晃，木代慢慢闭上眼睛，右手试探着伸出去，触到了前座的椅背。
她试图还原前一天晚上的感觉。
罗韧引导她：“大致是个什么形状？”
“好像是个人，但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是古代人还是现代人？”
不确切，毕竟穿的不是长袍大袖，姑且算……现代？
罗韧想了一下：“那个人的手是什么造型？胳膊是张开的，还是并在一处的，或者只是自然下垂的？”
木代仔细去回忆，有些迟疑：“一只手是下垂的，但是手里好像拿着长的什么东西，另一只胳膊，手上拎着什么……”
拎着什么呢？昨儿个晚上，她想了好久，只觉得是个圆不溜秋的……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反应过来了：“拎着个篮子。”
篮子？
罗韧脱口问了句：“那另一只手上，你说的长的东西，是不是扫帚形状？”
扫帚？
是的，帚身长长的，末端像个三角，是扫帚。
木代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
罗韧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一下子就说出是个扫帚来了呢？
脑子里有什么画面渐渐清晰。
那是个年轻的农家女子形象，系着围裙，戴着蓝印花布的头巾，右手握一把扫帚，左手拎了个篮子，胳膊上还吊了个包袱。
那是在……奁艳看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