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开始就像这六年的每一个早晨一样,平淡甚至乏味,石磨峰对于左小影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长子归、夜子明、先天五行都迅速沉淀在记忆里,只是身旁的月司晨还提醒他,这一切不是梦。
林舒焕和郁一淼并没有察觉左小影离去前后的差别,他们只是很好奇左小影是如何能躲开环山堂的搜寻,毕竟这是他们当初一直想做的事情。而很快,二人的关注点就变成玄岳十二峰里有什么山珍野味。凌霄阁伙食管够,就是太清淡,并且还很单调,比如今天早上,又是窝头白馍稀粥,林舒焕长叹一口气,说:“连咸菜也没有一根。”
“咸菜有什么好吃的?”郁一淼皱眉道。
“那种萝卜咸菜,脆脆的,从缸里拿出来还带着酱汤,一咬下去滋味无穷。”林舒焕吞了口口水,“什么馒头白粥,搭配上咸菜,都变得有滋有味了。以前在家里这咸菜我都不稀罕吃,现在还真是想它啊……”
林舒焕又吸了口口水,郁一淼摇了摇头,说:“以前我在家,早上配粥的是腐乳,用清泉水泡的黄豆儿封在罐里三十六天,用南窖大曲细细浸润过才能入口儿。如果金华猪按时进贡,桌上也会上来金华火腿,薄一片儿,用白馍夹着吃,或者用火腿的滴油做馄饨,辅以虾皮儿、紫菜……”
瞅着身边的林舒焕口水都快夺嘴而出,郁一淼便住嘴不谈。林舒焕忍不住问道:“鱼苗,你家是做什么的啊……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们家也只有过年的时候等宫里赏赐……”
郁一淼挠挠头,说道:“南来北往,互通有无,所以杂七杂八的东西特别多。”
林舒焕长吁短叹,左小影苦笑着摇摇头,跟着打饭队伍往前走,挤挤挨挨的队伍散开,忽然就露出了杜心铁那熟悉的一头蜷曲乱发。“影哥,早!”杜心铁向左小影晃晃木勺,左小影连忙将饭盆递过去,杜心铁给他舀了一大勺又稠又热的白粥,低声说:“影哥,今早多谢了。”
“铁头,你下次出门的时候别那么吵啊,每天都睡不够还要被你弄得早醒……”林舒焕在后面喊道。
“是,是。”杜心铁歉意地笑着,给林舒焕也舀了一大勺粥。林舒焕捧着饭盆端详许久,叹道:“鱼苗,都是你乱讲什么腐乳火腿,现在我对这饭更没有胃口了……”左小影接过另一个弟子递给他的两个窝头,说道:“小林子,别抱怨了,师尊们每日也和我们吃相同的伙食。”
林舒焕一边接过两个白馍一边说道:“尊长都是修仙之人,饮食要合天道自然,方能羽化成仙。我是一介凡人,只想着结业后能回梁国天道宫当值。守这些清规戒律我不是白受苦吗?而且……”他环视左右,左小影和郁一淼会意,凑到他身边,林舒焕低低说道:“我听说田宗师经常自己偷偷吃狗肉。”
左小影哑然失笑,田秋林的确胖了这么几分,在一群仙风道骨的尊长之中比较扎眼。不过玄岳山隔绝天地,阁里的猫狗都是这么有数的几只,哪里能供田秋林偷吃?况且田秋林修的是木行化生之术,饮食近全素,狗肉不大可能,自己偷偷化生几个水果吃还比较靠谱。他随着两个小舍友入座,忍不住又向师尊落座的地方观望,见田秋林手握窝头,大口喝着稀粥,一副自在模样。
自那次被田秋林说破自己先天五行之事后,左小影总觉得田秋林时时出现他身边,但每次也不过点头示意,月司晨总说这田胖子肯定是觊觎他的无极桃枝。而洪戈真人问过两次他东海孤山心法修炼的状况,听他说一无所获,便沉默不语,最后只是勉励左小影好好准备功课,应对六月底的结业试炼。
这将是左小影的第六次结业试炼,却仍然还是左小影的初年结业试炼。对于凌霄阁弟子,初年和终年结业试炼最为重要,通过前者意味着弟子对于五行心法初窥门径,可拜师学道,通过后者则意味着这名弟子学有所成,能以修士的身份重回神州。
修士,是修仙之人的统称,凌霄阁不似太华、天师等道派,和大悲寺、千叶寺等佛门一般强求弟子留在门派内,便有很多弟子回到神州,这修士之称俨然成了凌霄阁弟子的专属。左小影本来的理想也是以修士身份,堂堂正正回到百泉镇,但如今他百泉镇的家已四散而去,他只想能通过试炼,顺利结业。
从石磨峰归来后,左小影每夜都在青竹阁后院用先天桃枝修炼,虽然气息流转与书中描述有几分相似,但释放法术便如斗蟒时的莲火心诀那般功败垂成。更何况他每次总要由桃枝引发金行之气,继而根据五行相生的原理逐一转换,不若常人运气迅捷,而摆脱先天桃枝,左小影体内五行之气便悄无声息,任左小影如何催动也不回应。
他闻月司晨,月司晨也无法解答左小影的问题。一人一妖于月光下大眼瞪小眼许久,只得一起埋怨夜子明识人不明,让自己与了一个这么笨的同伴一起修行。
“影哥?影哥!”
左小影一怔,眼睛才聚焦到面前挥动的手掌上。林舒焕的声音有些焦急,但也似乎有点兴奋,左小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快看快看!”林舒焕手一指。
寂静从门口传来,迅速淹没了整个饭堂。弟子们停碗投箸,双眼齐齐望向饭堂大门。左小影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只见三个白衣女孩正从大门处走进来。寻常凌霄阁弟子身着粗蓝短褐,修士着深蓝长袍,而尊长们则根据自己品阶着各色道袍,只有学成出阁的弟子才会着白袍。左小影眯眼细看,只见第一个女孩身材高挑,眼珠灵动,第二个女孩捂嘴浅笑,似乎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有些羞赧,又不禁有一点得意,前两个女孩姿容出众,但第三个女孩却让左小影心中一震。只见她肤白胜雪,容貌清丽,虽相隔甚远,仍能感到其乃人间绝色。凌霄阁收徒虽然不限男女,但仍是男性弟子居多,此时众男弟子停碗投箸,目瞪口呆,只觉阁中其余女弟子姿色加起来,也不及此三人……不,也不及第三名女子的容貌。
盛饭的地方在饭堂另一端,三个女孩随着打饭队伍,在众人目光中慢步向前,前两个女孩子都是微微点头向四周致意,第三个女孩却面若冰霜,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嘴角微撇,对身前身后男弟子探头探脑的行为很是不屑。不多时,她行至粥摊前,见杜心铁一头乱发,眉头一皱,说道:“快一点。”
“是,是。”杜心铁手忙脚乱地舀粥,两只手捧着饭勺哆哆嗦嗦地将白粥倒进女孩手中的瓷碗里。女孩扫了一眼碗中白粥,大约也不是很满意,哼了一声,正要移步,不料杜心铁怕自己怠慢了面前绝色,竟然又舀了一勺递过去。女孩一动,白粥尽数倒在她的手腕上,又稠又热,女孩惊叫一声,另一只手一翻,一股寒气从掌中涌出,拍在手腕上,疼痛稍解。她怒目瞪着惊慌认错的杜心铁,手一挥,瓷碗直砸在杜心铁脸上,碎裂开来,杜心铁大声惨叫,捂着脸庞倒在地上。
林舒焕嘴里一直叼着白馍,此时一愣,随即站起,郁一淼一把抓住林舒焕手腕,看向左小影问道:“影哥,怎么办?”左小影见其他弟子都只是围观,便道:“我过去看看。”却见一名尊长分开人群,用袍袖抹去杜心铁脸上残粥,扭头问道:“这名弟子绝非故意,你为何要伤他?”
白衣女孩冷笑一声,道:“我手腕穴位被热粥烫伤,手中无力,失手而已。柳尊长,您错怪弟子了。”
柳道非面色一沉,正欲再说,却听怀中弟子低声说道:“尊长……算了。”他低头看到他满脸红肿,几丝血迹从前额泅出,知道这伤势不能耽搁,冷哼一声,扶其起身。周边弟子立刻让开一条道路,看着柳道非带着杜心铁走向尊长用膳的地方。
第一个白衣女孩摇头道:“砚霜,何必如此?你当我们还是在东海孤山?”
第三个女孩贝齿轻咬下唇,眼中一抹寒光闪过,骂道:“不吃了!贼眉鼠眼,望之生厌!”另两位白衣女孩对视一眼,第二个女孩笑容顿收,点头道:“我那儿还有一点干粮。”第三个女孩长袖一挥,周围人只觉得一股寒风扑面,不由得四散躲开,三个女孩步履轻盈,转眼间已经掠出饭堂。
林舒焕呆呆望着这一幕,嘴里的白馍吧嗒一声掉在桌上,却没有察觉,只是低声说道:“好厉害,好厉害。”
郁一淼拿筷子搅着白粥散热,忍不住问道:“你又在感慨什么?”
“这姑娘好大的派头,连南宫狩也不敢公然挑衅尊长。”
“那当然。和她们一比,南宫狩只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小丑。”左小影叹了一口气,“也不怨你们这些小孩子不认识,毕竟她们一去东海三年。南宫狩是狗仗人势,不敢在尊长们面前放肆,而这三个姑娘却是三位宗师的嫡传弟子,寻常尊长当然要给足她们面子。”
郁一淼眼睛一亮,低声问道:“是三年来在东海孤山破浪练心的三位师姐?”
左小影点头道:“不错,那位高个姑娘是火宗的贝?仪,一直在笑的姑娘是土宗董晓琬,那位冷面姑娘是水宗叶砚霜。”
左小影沉默了一下,接口道:“她是曾与高长煜并称‘冰火双煞’的叶砚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