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守伫到夜更深。
“爷。”紫姬与绳结来到跟前。
看守轩门的两头石猊一息竟活了过来,化作一黑一白两道人形,魁梧厚峻,面容相似,步调相同,目不斜视的走到紫姬身畔。
钟肇幻化出燕,交给紫姬,并交代:“累了便退下。”
“多谢爷。要叫醒空想与恒河吗?”
“用不着,去罢。”
四人眨眼没去身影,瞳生暗忖,那两个石猊所化的男子应该就是一招与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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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卿,你怎么才来?你看看,谴祸真的来了,孤的梦全应验了,孤的孩儿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啊。”
钟肇乘着雷夔,瞳生也乘着雷夔——在他身前。
脚下的不远处,一个四四方方恢弘万千的大殿前,玉阶上,魔尊披头散发,一身斑斑血迹,而他身侧则站着面如死灰的尊后,面前卧着无数尸首,尸首中穿插着凶兽与侍人,守卫与判军,皇子与公主,全都散散乱乱,抱作一团,不分面目,难辨眉目。
血液的腥臭引来众多嗜血的禽兽,盘旋半天,唳唳长啼。
钟肇目睹一切,面无表情。
“父尊救我!父尊!”孤茕茕的呼救声忽从远处飘来,众人抬眼望去,但见一只体格庞巨的狼蛛挟一男子徐徐步来,七支高脚轮流替换着地,另一支圈着的男子,亦是蓬头垢面,面如死灰。
这凶兽的个头足媲厢房大小,瞳生知她便是蛛沙,大名鼎鼎的四荒异兽之首。
“钟肇,你看,此乃皇族最后的血脉。”
“钟卿,孤求求你了,救救他。”
钟肇没有回应。
又从魔尊身侧的朱玉柱旁闪出一道秾李身影,向进几步,纵身一飞,直接来到钟肇跟前,正是旋宁。
“爷,是我护下的魔尊与尊后。”
钟肇点了一下头。
旋宁在一片白雾里化作一只雪毛赤瞳的兔子,一下扑进他怀中。他一手将她托住,轻柔的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她的皮毛。
过了一会儿,紫姬四人回归,全部浑身溅血,喘息难匀,将燕交出后,四人飞快退立到一边。
“办好了么?”
“回爷,圣歃盟众,一个不留。”
瞳生暗暗抽动了一下嘴角。
“辛苦了。”
蛛沙已经没了耐心,冲天长吼:“钟肇,只要你愿自我了结,我便依从魔尊心愿,放开二皇子,你不会希望魔界大统无人继承罢?”
“钟卿,孤求求你,求求吾儿。”
钟肇冲魔尊摇头,“迟了。”
“先前诸般,皆为孤之过,你万不能如此狠心啊!”
“钟卿,只管行当行之事。”却是尊后突发一记振聋发聩的呐喊。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
“疯了的是你!若非陛下一意孤行,再三违反祖制,今朝又岂会招来谴祸,今日因此而死的,不光有你的骨肉,还有臣妾的骨肉。”
“那是什么祖制?只留一子,便是要孤将最强之外的骨肉亲自断送!虎毒尚不食子!”
“此乃始尊与万象树所缔之约,除非魔界覆灭,天地颠倒,否则永不作废。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出生帝王家。”
“你可真狠啊,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你仁慈,故所以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仁慈,故所以害死这所有的孩儿。”
“钟卿,孤知道你有这本事,江山给你,尊位给你,孤全都不要了,孤只愿儿孙绕膝,共享天伦。求你救救二皇子吧。”
钟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如同看两颗卑微的沙子,始终不言语。
过了一会儿,绳结说道:“爷,成了。”
只见他从胸口削下一截崭新的麻绳,对准蛛沙打下一个结,然后闭上眼睛,用沙粒感甚重的声音低吟出一段咒唱。少顷,他将结点燃,两手之间瞬燃起熊熊大火,风一飞即散。而不远处的蛛沙也是一样,通身忽为熊熊大火包围,连同二皇子的悲叫不刻便化作灰烬。
瞳生静静蹙起眉头。
“钟期颐!”天地之间无限回荡着魔尊悲怆的嘶吼声,“而今孤真成孤家寡人了。大巫伯所卜一切皆一一应验,孤杀了那么多人,逃了那么久,却仍旧逃不掉,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能违反与万象树的约定。”
“为何始尊当初要以子嗣为约?”
“为了苍生。”
“苍生,苍生都有儿孙满堂,孤却没有。”
“陛下有魔界。”
“无儿无女,孤老一个,孤要这尊荣无上有何用?孤非同你,能承受长生不死的孤寂,如轮回一般的折磨。你可曾想过,孤若离世,江山由谁来继?”
“还有四十六皇子。”尊后冷冷提醒道。
“哈!孤到忘记那遗害了。”
“陛下,宫中大乱,诸世待兴,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瞳生想,比起自己的亲姐,尊后实在深明大义。
“无事,余便退下了。”
“何时将四十六送来?”魔尊在恍惚中问,“他叫什么?”
“明日送来,他叫恒河。”
“恒河……恒河……”魔尊入怔一般,破碎的重复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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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夔调转方向,正要回轩,骤然一道黑影自远天掠来,巨翅下露出两片的盐一样白的翎羽,径直扑向大目犍。
瞳生怔得一时目瞪口呆。
那巨鸟长啸一声,扎入金轮之中,竟与之合二为一,四天霎时耀眼夺目,于顷刻后,光芒倏止,巨鸟金轮一同弥散不再。
“玄鸟?”瞳生问。
钟肇答:“不,是浴浪鸟。”
浴浪鸟,玄鸟一族的近亲?瞳生又问:“那是上古凶兽,不是早已绝迹了么?”
“是巫仲幽冥,他刻意隐瞒身份,必有所图。”
“孤的眼睛!幽冥狼子野心!”玉阶之上,魔尊因“大目犍”被毁,阵法反蚀其双眼,两道血泪汩汩而淌,将其污垢的脸庞沾染的更加不堪入目。
“陛下息怒。钟卿可有解方?”尊后紧紧揽抱住尊皇,如抱住一头张牙舞爪的怒狮。
钟肇言:“有海柿鱼目可用。”
“求你快去取来。”
“是。”
众人再转身,紫姬轻声叹道:“看来四十六与我等是住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