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是当下宗教界最大的大佬。
可是他却不信神。
他信孔。
孔丘的孔。
在对待信仰的问题上，他要比当世的绝大多数人都极端。
因为他极端的认为世界上是没有神灵的。
而正儿八经的儒，包括前古时代的孔丘本人，其实对于神灵的态度都是很模糊的。
这是因为整个周代，对于神灵之事的态度都很模糊。
一方面倾向于实用主义的不在乎，另一方面就是怕真的存在，会得罪那些存在。
这样的左右摇摆，就导致了儒人的左右摇摆。
而张角并不摇摆。
他打心底里瞧不起那些摇摆者。
这其中，就包括孔丘。
张角信仰孔丘，可是又鄙夷着孔丘。
所以他与儒不同，更与孔丘不同。
张角对于一般的泥腿子的感情，既不是孔丘一样的无视、也不是像一般的儒那么鄙弃、视作下流。
他同情这些人，怜悯这些人、帮助这些人。
可是张角却并不希望这些人完全的变成“人”。
起码，张角不希望这些人都能有自己的诉求。
“诉求”一个很简单的词汇。
这个词代表了理智与欲望两重要素。
一方面是要知道。
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另一方面就是欲望。
想要的欲望。
饿了，我想要饱。
所以我应该要三碗米饭、一碗炖菜、一只鸡腿、一碗酸梅汤、一杯白水。
前者是欲望，后者就是判断。
合起来，就是诉求。
诉求是一个接一个的。
吃饱了想吃好，想吃好就需要钱，需要钱就要努力奋斗。
这是一连串的事情。
事情的起由，就是诉求。
而儒，打压诉求。
或者说，打压某些人的诉求。
儒的核心是礼。
礼是为了维护奴隶时代的贵族荣光和社会秩序而存在的。
所以贵族权利至上。
贵族天生就比较高贵。
贵族天生的种就比较高贵。
所以贵族有特权。
他们的特性是，祖宗都很优秀。
很多大家族，上可以追溯到黄帝时代。
所以他们高贵理所当然。
这是儒的看法。
而张角也是支持打压人的“诉求”的。
不过他和儒不同。
他觉得任何人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大家虽然有美有丑、有智有愚，可是大家的整体结构是差不多的。
饿了想吃的欲望都是一样的。
可是天下的存在、朝廷的存在，存在了就是道理。
张角想要维护这样的道理。
所以他觉得不能让人们都拥有自己的“诉求”。
那太危险了。
没有诉求的人才是可以乖乖的被圈在土地上，为这个帝国的存在贡献自己的力量的。
而有了诉求，人就变得不可估量、不可捉摸。
人就会“不本分”。
这对于大汉帝国的存续是有害的。
所以张角反对那些人拥有“诉求”。
……
张角走出张余的房间的时候，脸色复杂。
后来的后来，没有人再能知道这一晚上他们到底讨论了什么。
也没有人能知道他们之间的辩论是谁胜出了。
连亲自经历过这一切的那个女孩儿都不清楚。
隔日早。
张余迎着太阳笑着。
他心情很好。
“师父，早。”张余笑着朝张角打招呼。
张角冷冷的看了张余一眼。
张余笑了笑：“早上吃什么？”
这是穿越多年之来，张余第一次问这话。
他以往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一直都是自己做主。
张角平静说道：“随便吧。”
除此之外，张角再不开口。
张余想了想，问道：“那我去买一点米，然后买半只烧鸡？”
“可以。”张角漫不经心说着话。
“对了，师父，小师妹叫什么名字？”张余问道。
“她姓余。”
姓余。
但是没有名字。
小师妹就是张角买回来的那个小丫头片子。
张余想了想，笑了：“小师妹跟我挺有缘分的……”
“哦。”
“我给她取个名字？”张余问道。
张角点了点头：“你自己做主吧。”
张余想了想，说道：“女孩子的话，取名作祢吧。”
“好。”张角点了点头。
张余笑了笑：“我去买早餐，师父收了新弟子，是件喜事，值得庆祝一下……今日吃三顿？”
“都好。”张角有些不适应。
张余叹了一口气。
他也有些不适应。
不适应自己的改变，不适应对方的改变。
很快，张余买回来了自己三人的早餐。
小丫头就定名叫做余祢。
余祢的早餐很简单，单纯的白米稠粥，滴了一点油。
即便是如此简陋的早餐，在这时都已经是十分奢侈的食物了。
余祢狼吞虎咽。
张角看着自己面前的菜饭，紧盯着碗，一口一口，慢慢咀嚼。
他吃的很认真。
就好像是从前的张余，对待自己的食物，总是一口一口一口的慢慢来。
慢慢的拿起筷子、慢慢夹起固态的食物、，暧昧，妈的送入口中、慢慢……
一切都慢得像是在品味着其中意味、体悟自然。
张余却一改往日认真，吃得十分随意。
“我们吃完了就启程去往汉中郡吧？”张余以商议的口吻说道。
张角点了点头：“好。”
于是三人出发。
带了个小拖油瓶是走不快的。
走了一段，张角捂着胸口坐下。
“怎么了？”张余问道。
张角摇了摇头，伸出手。
张余见状，立刻就伸手捉住张角的手臂，挽起袖子，三根手指按在他的手腕。
脉象很稳定。
脉络沉静有力、难以想象这个年代五十岁的老人家有如此的健康脉象。
“很好啊……”张余皱了皱眉：“肺经……肺是不是有点活跃过头了？”
张角想了想，说道：“我本以为只是因为我给自己把脉，所以一些变化与给他人把脉时不同。”
“所以你自己的判断呢？”张余问道：“你自己没有一点感觉吗？”
“不像是病。”张角摇了摇头。
“不是病就好……肺功能强一点总归有好处。”张余点了点头。
路越走越远，汉中郡越走越近。
张余看了一眼路边的白骨，撇了撇嘴。
张角看着那些白骨和还未腐烂的尸骸，微微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