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现在还余些雨丝淅淅沥沥。沈良坐在店前石阶上,屋檐上滴落的水让他湿了半个身体,冰凉的衣服紧贴着肉,却不及他心里的凉。
昨天,他在自家餐馆里忙碌,他的餐馆不大,做的也是些小菜小饭,米粉面条之类,但顾客总是络绎不绝,每天从清晨忙到天黑,休息的时间很少,他却很安心。当他坐在凳子上休息时,妻子陈虹踉跄着撞进来,神情慌张,嘴唇紫得像被狠狠掐过一样。还没等他发问,妻子嘶着嗓子喊了句:
“小旭失踪了!”
说完,就如同木偶没了提线般跌坐在地。
沈良吓了一跳,从凳子上蹦起,上前几步扶住妻子的肩膀,连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小旭怎么不见了?”
陈虹挣脱开丈夫的手,反手抓住丈夫的肩膀,手指陷进丈夫的里,颤声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刚刚做午饭我腾不开手,就叫小旭去买点酱油回来,没想到去了就没回来。”说着,眼泪如瀑布般从脸上倾泻而下,话语断断续续,似乎每说一句都要休克一样。
“走!”沈良用力一提,拽着妻子往外冲去,撞得沿路桌子椅子歪歪斜斜,颠来倒去。
回到家,从自家门口开始,走一步就拉着一个摊贩询问,问有没有看到自己大儿子,结果问到街头自家店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妻子经过调整已经镇定下来,勉强收了眼泪,招来丢失的魂。
夫妻俩经过商议,决定兵分两路,沈良沿路回去继续问,而妻子则去旁边的布朗街继续找找看。
目送妻子蹒跚着走了,略显臃肿的身体消失在街口转角,沈良站了站,挤掉眼角溜出来的一滴浊泪,回头,往来路走去。
这一次,他不再只问常年驻扎此街的摊贩,而是抱着侥幸心理,不管面善还是面恶,也不管是华国人黑人还是白人,拉着就问。遇着面善的,他就显得急迫些,张口问了,没得到想要的消息也来不不及苦恼丧气,继续问下去。看到面恶的,他也没放过,只是压抑了心里急迫,半弓着身子询问。或是拉到一个他国人,听不懂汉语的,他就操着常年混迹听来的几个词,不知道对不对,靠边的就拎着上去问。
问了一路的人,有的认真回答了,有的不屑,一伸手把瘦弱的沈良颓丧到一边,沈良也不恼,依旧沿街询问。其中更多的,是根本不回答,连给个不屑都不愿意,挥挥手就走开了。
回到家门口,沈良也没问出什么来。
这街上的人,摊贩们多是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来客人就舔着笑脸上,没客人就靠坐着眯眼消息,不会注意其他东西。在他们眼中,只有那些买东西,或准备买东西的人,随时紧绷肌肉,准备上去抢客人。行人们就更如此了,匆匆而来,匆匆而过。没人会在意街上多出个孩子,或少了个孩子。就算有人被当街抱走,他们都不会管,因为谁也不知道在这片凶恶的土地上,会惹出什么来。
都是讨生活的人,谁会有闲心停下来注意街边景色呢?
更何况生活在这的人,能不对你起歹心,那就求神拜佛了,更别说能怀有善心。
沈良明白这些,或许刚跌跌撞撞进入瑞安时不明白,在其中打滚了几年后,是个傻子也会明白了,不明白的人从来都呆不长。
叹了口气,沈良没给自己机会多想,去找妻子陈虹了。
陈虹分别了丈夫,走到路的交叉口,失魂落魄地站了一阵,才随意选了条路走进去。
她毕竟是个妇人,平日里再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在面临生养多年的儿子丢失的关键当口,也失了分寸与理智,只凭一口气吊着才没晕过去。所以她不像丈夫一样,依旧不失理智,而是茫然地走上街,慌乱地拉了个人,就语无伦次地询问。
匆匆走过的路人并未多理她,脚步一错就擦肩走了。只有个行色匆匆、横冲直撞的人,被拉住了,诧异中就扬手挥了过去,一巴掌落在陈虹左脸上,瞬间烙了个青色的掌印。
那人走了,陈虹踉跄着跌坐在街边,举止狼狈,让过路的人以为是个乞讨的妇女。
沈良来到这条街上,他看到了妻子,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妻子坐在街边,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上还有个深深的发青的手印。
沈良一惊,急跑几步到妻子面前。
陈虹看到丈夫,呆了一下,哇一声哭出来,抱住丈夫就不松手,仿佛害怕失去他一样。
沈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不断轻抚着妻子的背,顺慰着她内心的恐惧,和郁气。
看样子,妻子也没什么收获。沈良看样子,也就没问下去,而是对妻子说:“他娘,你先回去吧,去照顾小俊,别让他饿着了。”
“可是……”陈虹还想说话,但被沈良制止了。
他抚着妻子脸上的巴掌印,坚定地说:“别担心,我会找到儿子的,一定。”
妻子一步三回头,回家去了。
沈良还在继续找。
他去问了周边的所有的街,然后去了警察局,报了案,但得到的回到只是“我们会派人去找的”。他失望了,就自己继续去找,结果找遍了整个瑞安北区,也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期间,他三次路过基林路。
天黑了。下雨了,开始是一滴滴的落,然后慢慢变大,到了深夜,大雨似瓢泼一般,街上已经看不到行人了,他才停下来,回到了平安路。
没找到大儿子,他不敢回家,怕惹妻子伤心,就回到餐馆那,也不开门,就坐在屋檐下,不管半个身子在外淋雨,就坐着发呆。
天亮了。他打开门,找出一点吃的裹了腹,换身干爽的衣服,顶着细雨又出了门。
瑞安的人都知道,在遇到拐卖事件时,最佳寻找的时间是24小时,过了这个时间,就是拿着雷达一寸寸的找过去,连鞋印都找不到一个。
明白这道理的不止沈良,陈虹也明白。
就在沈良出发了不久,陈虹从旧沙发上坐起,冷静地洗了脸刷了牙,又回里屋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儿子,披了件大衣,就走出门。
昨天,她回来后,只有五岁大的小儿子正倒在沙发角落,一只肉乎乎的小胳膊塞进旧沙发破了的洞里,嘴里有坨脏脏的棉花,小嘴一动一动地还在咀嚼。
陈虹一看到这般模样,心里如遭重击,从恍惚中醒来,因为大儿子失去的理智也因为小儿子而找了回来。她心疼地抱起小儿子,取掉他嘴里的棉花,并给他和了些米糊,然后叫醒他。
孩子看到母亲,嚎啕大哭起来,他一哭,陈虹就想跟着哭。
孩子看到母亲的样子,害怕地抽抽鼻子,吸了蚯蚓一样蜿蜒的鼻涕,止住哭声,上前抱了抱母亲,“我不哭了,妈妈也不哭。”
说完自己端起米糊吃起来,烫的龇牙咧嘴也不哭了。
送孩子睡着后,陈虹并没有去睡,而是坐在旧沙发上,枯坐了一夜,思考了一夜。
走了几步,陈虹又折回来,掏出钥匙把门锁上,又把窗户关好,并加了几条杠挡住。
然后,他走到后院墙下的铁锈笼子里,放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狗,牵着它走上了街。
有时候,男人做的事往往有迹可循,而女人却无法预料。
陈虹牵着瘦狗,在街边买了一大袋肉包子,自己吃一个,给瘦狗吃一个,吃到一半时停了,她已经吃饱,但瘦狗依旧饿着。
瘦狗仰着形销骨立的头,隐约可见嶙峋的头骨,瞪着两个圆圆的幽蓝带血的眼珠,死死盯着陈虹。
但陈虹不怕,而是反瞪回去,似乎比狗还凶横。因为她需要这条狗,怕也得忍着,也因为她知道这狗不会咬人。
这条瘦狗只能说的上奇形怪状,而不能说的上残忍凶横,因为它不咬人,只是鼻子出奇的灵,什么味道只要闻过了都能找到。以前它的主人,也就是陈虹的房东,因为家里的东XC不住,不管藏在哪儿都会被这狗找到吃了。深恶痛绝的一家人找了个铁笼,把狗关进去,狠狠的饿了几天。有了效果后,常常关在里面,不管它有错没错,到了后来,渐渐忘了还有这条狗的存在,很久不去喂食,狗也出不来,就被饿成了这般可怕模样。
只有陈虹一家人,偶尔去喂喂它,但这狗没再长回来,依旧是瘦骨嶙峋的模样,所以没敢给它放到屋里喂养,怕伤到孩子。
昨晚陈虹一夜思索,听到一声狗吠,想起了这狗的特异,并决定让这狗来找孩子。
因为这狗和小沈旭最亲密,只有看到他,看谁都有了戒心的狗才会耷拉下耳朵和尾巴,有了家狗的模样。
沈良出门后,不再抱有无谓的希望,去沿街找人问,而是自己一家一户的,一条街一条街的,挨户找过去,想尽办法扒墙根,甚至翻墙进户去找。
不过从天色蒙蒙亮找到大亮,也没找到,只有在一家人中听到孩子哭声,惊喜的他破门而入,却看到的是别家小孩。然后就在那夫妻俩的联手追捕中,理亏的他也不好还手,只能抱头鼠窜了。
只是距离二十四小时,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