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是温暖的，但不能给人带来一丝温暖。
小沈旭只感觉浑身冰凉，似乎身后的墙下、阴影中随时会蹦出一个人来，拿着尖锐的石头往他头上砸去。
父亲教过他，走在路上时，要避开人，往墙边走，尤其是别和他人对视。
因为那会引起其他人的兴趣，乃至会引来麻烦。
想到这，小沈旭便走到墙边，贴着墙走，不与人对视，遇到阴影就绕，只走在阳光下。
转过了几条街，街上的人开始增多，有的人低头急匆匆小步跑过，有的大摇大摆放肆走过。
还有些是躺在街边的难民，这样的人最多。
始终保持这样的方式走路，小沈旭没有引起谁的注意，路过的人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正走着，前面又出现一片被墙遮挡住的阴影，小沈旭惯性地想躲过，没想到刚往旁边走去，没迈几步。
不知什么突然伸出来卡住他的脚踝，他以为是个树枝什么的东西，没想到低头看去，却是一只干枯如骨头的手。
小沈旭吓了一跳，顺着如枯树枝一样的手臂看去，发现插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他正想走过去看，突然黑雾一样的阴影中伸出一颗头来。
这颗头藏在形如枯草但很长的头发里，脸朝地，要不是头下面还连着一个想枯树干一样的脖子，让人以为那是个长草的石头。
小沈旭吓得急忙想要挣脱开，使劲动了动脚，挣不开，也跑不掉。
“头”的主人以脸着地，没有动静，宛如死了一样。
小沈旭想要查看一下，脚踝被箍得紧紧地，丝毫不松开。
蓦地，头颅突然动了一下，从地上响起一声低低地闷哼。
小沈旭紧盯着头颅，却发现没有动静，还以为是幻听。
这时头又动了一下，跟着一声声沉闷的哼唧声从头颅下传来，就轻轻摆动起来。
哼了几声，头颅像是恢复了意识，慢慢抬起来，露出了一张女人的脸。
这张脸裹在厚厚的泥层里，小沈旭只能通过她裸露的肤色和厚厚的嘴唇判断她是个伊斯坦过女人。
因为伊斯坦国的女人虽然不是正宗的黑人，但是经过长久的日晒，也有的黑人的部分特征。
这时，头颅张开一张干裂的嘴唇，红白相间的唇瓣像被火焰燎烧过一样，上面全是干裂的死皮：
“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嘶哑的声音从嘴唇中被挤出来，通过这句话，小沈旭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原来住在北区时那家屋子的主人，也就是他们一家的房东夫妇，就是伊斯坦人，他们的口音很容易判断。
“救，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经过调整，这位伊斯坦女人说话变得顺畅了些。
小沈旭害怕道：“你，你先放开我。”
而伊斯坦女人充耳不闻，只是一只喃喃道：“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呜呜，呜呜。”
小沈旭想了想，伸手进外套的内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包子来。
这是他仅有的一个包子，母亲两天前蒸的。父亲失踪的前两天，母亲哭了一场后，就还是等着，怕有时忘了做饭，便蒸了一笼包子。
出来时，他拿了仅剩的四个包子中的一个，揣在怀里准备作午饭，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
现在，这个包子他不得不拿出来。
当小沈旭把包子拿在手里的时候，隐约间似乎有股味道散了出来，瞬间从墙角下，睁开了一双双红色的眼睛。
还没等小沈旭递过去，这位伊斯坦女人就已经缩回了抓住他脚踝的手，一把抓住包子，迅速缩回了墙角阴影中。
“这……”小沈旭看着动荡荡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
伊斯坦女人的手刚缩回阴影中，似乎小沈旭就恍惚了一下，她就已经整个爬起来，虚弱的身体里似乎有了力量，跪在小沈旭前方。
咚咚咚。
连磕了三个头，还没停止，咚咚咚……似乎要一直磕下去。
嘴里一直呢喃：“谢谢，谢谢，谢谢……”
小沈旭看到她额头下的泥土迅速变得湿润，原来灰色的泥土呈现暗褐色，且洇湿的面积正在扩大。
他急忙弯腰去扶，没想到竟然扶不动，浑然不想刚才那趴在地上像尸体般的模样。
正想着怎么说才能把伊斯坦女人劝起来，咕，咕，小沈旭就听到一阵听口水的声音。
抬头看，前方正有一群人围过来，都是衣衫褴褛，刚才还躺在墙角的人们，近的离他只有几步远了。
身后似乎还有声音，回头看，后面也围上来一群人。
隐约间，最近的一个似乎从喉咙里蹦出一句，“是肉……”
看他们吞着口水、双眼通红的模样，小沈旭猛地想起来，这一切似乎与那个包子有关。
那个包子，母亲蒸的时候，被弟弟磨得不耐烦，便都多加了肉馅，每一个都肉馅饱满，肉香浓郁。
连房东老大爷都多吃了几个。
“肉，肉……”
“包子，是包子……”
……
声音由少变多，突然比得喧嚣起来。
小沈旭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包子会引起这样的事。看着哈喇子流淌、眼睛仿佛里蒙了层红光的一堆人逼近而来，
粗略扫过有十多个，围挤过来时像一堵墙，闷得小沈旭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急忙脱下外套，把内兜翻出来，展示给所有人看，兜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但是一堆饿疯了的人根本没有回应，像失了理智的魔鬼，比小沈旭在荒野中看到的饿狼更让人害怕。
看着那些眼神，像刀子一样剐在他身上，刺进他的肉里，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群饿狼一样的人要把他吃了。
恐惧挤压着心脏，额头开始冒汗，天空也似乎暗下来。
突然，跪在地上的女人突然跳起来，从地上胡乱捞了一块石头，就站在小沈旭身前，双手摊开，把小沈旭保护在身后。
并一步一步往墙边退。
小沈旭在伊斯坦女人的保护下踉跄着退到墙角，惊惶地看着人群。
在他面前，伊斯坦女人凶横的呲着牙，紧紧捏着石头，嘴里发出不知名的吼叫声，做出一副攻击的模样。
她骨瘦如柴，身材矮小，浑身散发着臭水沟一样的臭味，褴褛的衣服遮不住身体，也挡不住寒冷，两股颤颤似在发抖。
同时在她前方的地上，一滴滴血水一样的滴在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块水渍。
落到小沈旭眼里，却如山一样是使心安。
这个不是他母亲的人，给了他母亲一样的安全感。
她的这幅模样，头发像枯草粘上的，脸上血呼哧啦的像恶鬼，镇住了饿狼一样的一群人。
人群中在犹豫，但不肯退去，好不容易遇到一次可能有吃的，谁都不愿这样退去。
伊斯坦女人见状，凶横地环视一周，从领口里掏出被捏得漆黑的馒头，在众人似乎要流口水一样的眼神中，突然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喉咙一滚吞了下去。
人群轰然炸裂，眼神纷纷变得凶恶起来，目标从小沈旭变成了伊斯坦女人。
其中有认识她的，愤愤喊道：“扎依拉，你吃了不给你儿子吃吗？你不是最爱他的吗？
你果然是一个恶毒的女人。
你的儿子要死了，要死了。”
说完哈哈笑着，愤怒地离开了。
名叫扎伊拉的女人表情还是一样，眼神凶横地盯着众人，低沉地吼道：
“滚！，都滚！”
剩下的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看了看小沈旭口袋翻卷的衣服，深吸口气，都捂着肚子离开了。
见人都走光了，扎伊拉回头，对着小沈旭一笑，笑容很是有些恐怖，脸上血还在滴。
小沈旭却不怕了，也回了一个笑容。
扎伊拉没说话，只是擦了一把糊到了眼睛的血和眼泪的混合物，走进了阴影里，蹲下去，从一堆破烂衣服中，翻出了一个枯瘦的孩子。
站得近了，且也适应了阴影的缘故，小沈旭看得清楚，那孩子不过扎伊拉的手臂长，抱在怀里仿佛轻若无物。
他看到，扎伊拉的嘴巴急速动了几下，便凑到孩子脸上，嘴对着嘴，把一笑坨黏糊状物体度给了她的孩子。
原来，扎伊拉从来都没吃掉那个包子，而是放进了嘴里，装作吃下去，实际上还在。
她说话不多，所以没人怀疑。
不然的话，以她的了解，那些人能掰开她的嘴，把东西全掏干净。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包子的味道。
然后，她转向小沈旭，歉意地道：“孩子，谢谢你，谢谢你的包子。
也对不起，让你受到惊吓了。”
小沈旭摆手道：“不，不用谢。”
扎伊拉道：“孩子，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走吧，回家去吧。”
“可是……”小沈旭看了看四周，迟疑道。
“没事，你走吧！他们谁敢打你的注意，我就和他拼命。”
后面呢这句话，她刻意放大了音量，让四周都能听到。
声音还在街上回旋，果然某些阴影里就传来了响动，不过很快沉寂下来了。
小沈旭深深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伊斯坦女人，穿好外套，赶紧走了。
扎伊拉一直看着他离开，手里的石头才掉到地上。
她舒了口气，扫视一圈街上，重点在阴影中停顿，然后收回眼神。
最后，她又看了看破烂衣服堆中瑟瑟发抖的儿子。看着看着她的眼眶里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掉。
对于那些人的威胁，她根本不怕，可是她隐约间感应到，那些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她的儿子死的那一天……
******
在附近的一个胡同阴影里，响起两个声音。
一个声音道：“刚才那小屁孩，似乎有东西啊？”
另一个疑惑：“什么东西？”
“笨蛋，吃的啊！”
“他不是没有了吗？”
“我说我有你信吗？”
“不，不信。”
“那不就结了，走了，咱们去试试看。有吃的就好，没吃的……”
“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