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都静默了一阵，还是老爷子先开口，“你小孩子家家问这些事做什么，回去休息吧。”
明显是不想让安初多了解。
安初有些沮丧，她知道自己不是叶家人，就算叶家人再怎么宠爱他，也不会让她真的参与进家务事里。
垂着头，安初扭头往屋外走。
“等等。”叶老太太开口叫住她。
没等安初转头回来，老爷子已经怒了，“这种事你跟她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你越老越糊涂了！”
安初有点不敢回头了。
老太太倒是沉稳，在叶家，老爷子提高音量说话，那简直就跟天塌了一样。从叶崇谦的父亲叔伯辈，到叶崇谦这一辈的人，每一个都是噤若寒蝉，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唯独老太太，仿佛她只要出现，老爷子就没有心平气和的时候，可偏偏老爷子越是怒火冲天，老太太越是淡定。
“安初，回来。”老太太说出这四个字之后，才回答老爷子的话，“你当是家丑，我不想着。老大那样的事情你都容忍了，小二这点事算什么，要我说，他要是喜欢，就随他去。只要他自己能容得下，咱们这些就要入土的，何必生事。”
老爷子冷笑，他脾气并不好，说起刻薄话来，一顶一的，“他还有什么容不下的，给人家养儿子养的仔细。”
“这还不是随了根！”老太太半点不输，反唇相讥，“一个两个的，都多情的很。”
旧账重提.......老爷子彻底沉默。
安初尽力让自己降低存在感，呼吸都放轻了很多。老太太击败了老爷子之后，这才拉过安初的手，“小二跟你好，你最近多观察观察，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旁的心思。”这么说，又觉得安初怕是理解不了，她又补充，“崇谦有个喜欢的女人，最近回国，你就看看小二跟那女人最近都在做什么。”
听懂了。
这是要让她当间谍啊。
安初心情有些复杂，对叶崇谦‘喜欢的女人’她很好奇，但一想要去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心里又有些涩涩的。
心里想的多，所以答应老太太的动作就有些迟缓。
老爷子愈发觉得安初这孩子心正，“你不会自己去问，何必拖安初下水。她那个性子，干不出这种事。”
这次安初接茬了，“爷爷，奶奶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不做什么，就多听多看，回来跟您们说说。”
“还是安初知道我的心。”老太太说完这话，就站了起来，“事儿就这么着儿吧，我也该回南边去了。”
安初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老爷子就怒起来，“这不是你家？又要跑哪儿去！”
老太太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表情冷漠极了，“是不是我的家，我自己个儿心里清楚。你那些蝶啊粉啊的，我瞧见就闹心，没几年好活了，我就想让我眼前干干净净的。”
“你也知道咱们没几年好活了。还闹腾个什么呢！”老爷子说到这句，已经显出无力。他的妻子，刚强坚毅，在最苦难的日子里，是他的支柱，甚至在他被打倒的那些年，靠着一腔毅力，独自带着一家老小熬了过来。可也是她刚强的脾气，让他时时伤痛，也正因此在最风光的那几年，他才会走了错路。
明知道不该，也再后来的很多年里忏悔补偿。
但眼前这个让他爱了半辈子，同样痛了半辈子的女人，嫉恶如仇，他能放下，她却半点不曾忘怀。
安初能看到老太太眼底的水光，到了这个年纪，如不是真的如鲠在喉，她不会如此。那么难，为他，为他的家族，多难的日子她都扛过来了。但就是这么一个她付出一切的人，却在日子好起来之后起了外心。
这让她如何能容忍，如何能原谅。
放不下的，便是死了，也不放下的。
老太太已经迈步往外走，“要不是心疼我的这些个儿女，我是不怕闹的更难看些，跟你断干净了才算。小二的事儿，在我这里只有一条，那孩子苦了这些年，总该有一件事让他顺心。”
老爷子气弱的坐在主座上，安初看他像是筋疲力尽的模样，想要去劝慰一句，又开不了口。
感情这东西，伤人起来.......谁又能一句两句话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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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崇谦特地提早结束了工作赶回老宅，原本他是打算直接去学校接了安初出去吃饭。来庆祝她军训归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股市波动剧烈，他需要在公司压阵，等一切都平稳下来，安初已经被家里的司机接回老宅了。
叶崇谦脸上带笑，进门见母亲表情并不好，有些疑惑。
“去看看爷爷。”齐惠语气低沉。
叶崇谦心里疑惑，脚步不停进了老爷子的屋子，进屋见老爷子躺在床上，家庭医生守在身边。屋里，他大伯父亲等人居然全部在，除了在军营的老六，其余人全部在。
这是.......身体不舒服？
叶崇谦有些焦急，“哪儿不舒服？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大伯叶德雍解释说：“今天北美并购案发布，股市必定有波动，知道你有正事，就没惊动你。”
很久不见的父亲叶德雄拍拍儿子的肩膀，“别担心，就是心脏有些不舒服，已经吃了药。”
叶德雄一直是个慈父，望向儿子的目光总是带着欣赏暖意的。
“二叔说的轻巧。”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局面，那是站在距离床最近地方的叶崇诞。
老爷子发病来的又快又急，惊慌之下，就把家里能联系到的人都叫回来了。
这其中当然包括长孙叶崇诞。
叶崇谦看过去，叶崇诞眉头紧皱，说话的语调很有些大家长的风范，“公司的事情比得上爷爷的身体？咱们家，可不是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门庭。”
这话就很有些不合时宜，且不说这屋里从爷爷到父伯长辈们都在，这种话轮不到叶崇诞来说。就算只有叶崇谦他们这一辈兄弟，以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叶崇诞也没资格说叶崇谦。
叶崇谦表情淡淡，似乎并不觉得什么，以一种极包容的模样说：“这话大哥说的对，大伯，往后这种事，可别瞒着我。”
事情又绕回了大伯也就是叶崇诞的父亲叶德雍这里。
叶德雍没说话。
叶崇诞却不打算就此收手，“你该问问你带回来的人，怎么就把爷爷气成了这样！”
安初？
这下叶崇谦原本泰然不动的神色才算是有了些波动，他第一时间问，“她气的？”
说这话，眼神四处扫过，在角落里看到了安初。叶家人都高，站在一处，很自然就把安初淹没。安初站在老五叶崇谅身后，面如死灰，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叶崇谦心急，想过去看看她。可叶崇诞很扎手，他不能轻易显露出心思。
这么多年，叶崇谦从不认为他这个被当作继承人培养长大的堂哥会安心做富贵闲人。同为叶家儿孙，彼此间没什么秘密，叶崇诞的野心从来都不小，当年会与家里闹翻，不过是太过自负，以为已经成竹在胸。
面对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卷土再来的堂兄，叶崇谦并不怯，他只是静静地在等待着他的挑战。
继承人.......从来都不是一条坦途，有竞争才有利于家族。
这也是爷爷尽管驱逐堂哥，却也并不彻底断绝关系的原因所在。这一切，叶崇谦都很了解，他早已经看清了全局，所以才能沉稳对待。
但现在出现了变数，那就是安初。
他不愿让安初牵扯进这无聊的斗争中去，更不愿意因为这些争斗让安初受一点点伤害，所以他必须压抑。
要做到让人都看不出来。
叶崇诞也看了安初一眼，语带质问，“爷爷发病的时候，只有她在爷爷身边，不是她还会有谁！若是晚半分，爷爷现在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
这话就说的很严重了。
恶意些猜想，甚至能说是安初想要谋害叶老爷子。
不等叶崇谦回击，站在安初身前的叶崇谅就先开了口，“大哥说话要凭证据，空口白牙就诬陷人可不是好习惯。”
“你怎么知道我是诬陷？”叶崇诞怒火中烧。
从前，他在这个家里说话，弟弟们都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现如今，竟然连老五都能反驳他了。可见他的身份地位早已经山河日下。
叶崇谅阴阴的道：“这个家里，说起气爷爷，谁能比得上大哥你。”
为了叶崇诞，老爷子发怒不是一次两次了。
叶崇谅这话说的没错。
叶崇诞被戳了痛楚，愤愤质问安初，“你说！是不是你！”
安初微微低着头，奶奶走后，爷爷一个人坐了一会儿。让安初先去休息，哪知道安初还没有走出房门，就听一声响，回头一看，就见老爷子歪着身体往下栽。
接下来一切都像是机械运动，叫人，打电话找医生，急救........
再然后，叶家的人就呼呼啦啦来了这许多，站满了一屋子。安初也被他们挤到了角落里。
这会儿被叶崇诞这样逼问到脸上，安初有些迟疑，她总不能说是奶奶离开前说了难听的话，刺激到了老爷子。
这种事，绝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只能沉默.......
安初不出声，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默认了。
叶崇诞扬起下巴，对叶崇谦露出得意的模样。
紧接着，老爷子就咳嗽起来，这下叶崇诞顾不上叶崇谦了，第一个围在老爷子床边，叫着，“爷爷。”
老爷子迷糊间睁开眼睛，看到叶崇诞，心中有些动容，“诞儿。”
叶崇诞是叶家第一个孙辈，当年叶崇诞的父亲已经介入公司事务，正是忙碌的时候，叶崇诞母亲又是个交际高手，并不安于相夫教子，所以叶崇诞由老爷子抚养的时间很多。毕竟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也会气他不听话，非要娶那戏子。
可真到了如今这样子，人老心软呐，老人哪里真能不要孙子。
叶崇诞握起爷爷苍老了许多的手，不免有几分真实的难过情绪，“爷爷，是诞儿回来的晚了。”
床铺前，爷孙俩诉情。
叶崇谦挪着步子到了安初身边，摸摸安初的后脖颈儿，小声问她，“怎么回事？”
安初有多么懂事他是在清楚不过的，说安初把爷爷起到犯病，叶崇谦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但刚才安初闭口不言，一声都不反驳，叶崇就知道这其中怕是有事儿。
对叶崇谦，安初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微微侧头，用口型说：“奶奶来过。”
只是来说了什么，安初并不提。
不过简单四个字，叶崇谦就已经明白其中症结。家里祖父祖母之间的矛盾，是多年来的恶疾，无解也没人能解。
做晚辈的，只能静观其变。
轻而易举的，叶崇谦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安初一直不肯开口为自己辩驳一句。关于家里长辈，不该说太多。
揉揉她的头发，叶崇谦轻声说了句，“乖。”
叶崇谅眼睛从安初身上移到叶崇谦身上，又移回来，来回两遍之后，渐渐皱起了眉头。
那边叶老爷子跟叶崇诞已经说到了，“搬回来住吧，家里太冷清了。”
这可是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情，要知道当年是老爷子亲自开口，把叶崇诞逐出叶家的。
叶崇诞听了这话，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想想迟疑道：“您不是不想见她么？”
他身后，父亲叶德雍抬脚就踹他，“让你回来就回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能回来一个都已经不错，这个时候居然还惦记着那个女人。
叶崇诞急忙答应，“好，我搬回来住。”
老爷子今天好似起了谈性，拉着叶崇诞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多的是叶崇诞小时侯的往事，爷孙俩说的好。其他的人就显得有些多余，大家纷纷退出房来，留下爷孙俩叙旧。
走出老爷子房间，叶崇谦才见大伯母，也就是叶崇诞的母亲匆匆赶回来。
与叶崇谦的母亲一生从事地质工作不同，这位大伯母是职业贵妇，每天流连于各种饭局以及聚会当中，日子倒是充实的很。
叶德雍见妻子回来，开口第一句就是，“去给诞儿收拾屋子，老爷子让他搬回来住。”
儿子叶崇诞被驱逐出叶家老宅之后，他们父亲也已经搬出去住，如今这.........“老爷子说的？答应让诞儿回家了？”
叶德雍点了下头。
大伯母立刻就落了泪，“这就好，这就好，我马上去。”
齐惠站在一旁，见丈夫儿子都出来，她先走到丈夫身边，一个眼神看过去，丈夫给了她安心的眼神安抚。纵然有千般疑问，可只是一个眼神，齐惠就安心了下来。
既然人都回来了，这顿阖家聚会的晚饭是不能避免的，齐惠忙着去准备。
叶崇谦让安初先回房间休息，这么多人，安初留在这里，说不得又会被牵连其中。
当晚，叶崇诞就留在了叶家老宅。
他的房间也是紧靠着叶老爷子的，与安初的房间一左一右，紧挨在老爷子房间旁。
叶崇谦不满，“明天你就搬出去，家里进来了生人，你不适合在住下去。”
跟叶崇诞的房间那么靠近，安初是有点膈应。
从前家里常住的也就老爷子还有齐惠，都是长辈，安初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住进来个叶崇诞，并且随着他，叶德雍两口子也回来住了，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安初就显得很多余。
搬出去住是必然的，只不过，安初有自己的考虑，“等爷爷病彻底好了我在搬出去吧，现在走，有点寒人心。”
哪有老爷子还病着，她先搬出去的道理，这也太不懂事了。
叶崇谦想想也对，这时候搬出去，还不一定被外面的人怎么说呢，说不准真还能传出是安初把老爷子气病了的怪话来。
现在搬，不妥。
“那就只能忍几日。”说的跟多悲壮似得。
安初笑眯眯劝他，“我还要上学呀，又不是整天呆在家里的。”
这么说，叶崇谦倒是真松了口气的模样。
同一时间，另一间卧室里，齐惠压抑着怒火，“爸，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把崇诞叫回来！这是把我们崇谦放在哪里！”
叶德雄搂搂妻子，“爸老了，想孙子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齐惠彻底爆发，“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一句话，就把崇诞赶出去，找来咱们崇谦填坑。明明孩子一切都发展的好好的，偏不行，都给打断。硬逼着孩子回来，这几年我看着崇谦越发沉默寡言，心都要疼死了。我的孩子，为了这一家子人，起早贪黑连个笑模样都没了。辛辛苦苦这些年，到了，老爷子一句话，又把崇诞叫回来了。那我的崇谦这些年是为了什么，要不是当年被召回来，他何至于到现在连个知心人都没有，说不准咱们孙子都抱上了。”
明白妻子心中的委屈，叶德雄语调更温柔了些，“你这是急什么呢，咱们的孩子，咱们不是最心中有数。别说崇诞现在只是搬回家住，便是现在让他重新进公司，又能怎么样？崇谦无论哪个方面，都比他强。”
这话说的，齐惠赞同。
“我当然知道，从小崇诞就比不过咱们崇谦，只不过挂着个长孙的名头，大家都让着他罢了。我就是心疼我儿子！替他鸣不平！”
叶德雄笑，搂着妻子一起睡下，“你啊，现在就只知道心疼你儿子了，我这都回来半天了，你看过我一眼没有？这可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妻子眼里都没我了。”
齐惠这才开怀，“我说你真是越来越不正经，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人话！”叶德雄心知妻子已经不生气，情绪也放松下来，“我就是活到九十，你也不还是我老婆，成天就是儿子儿子的，关心关心他老子好不好？”
齐惠捶他胸口，“我倒是想关心你，哪找你人去。”
“这话你说的，过两天我要出访，你陪我一起去吧，出去散散心。”
“你的意思是.......”齐惠可不相信她老公会临时起意。
叶德雄已经闭上眼睛了，准备睡了，“把家让给我哥我嫂子他们折腾去，这些年儿子辛苦，你就不苦了。好容易他们回来接手，咱们都歇歇。”
这么想，让叶崇诞回来，倒成了好事一桩。
叶崇诞这里，同样不平静。
“爷爷看样子是又想起你的好来了，搬回来之后就听话，别闹的老爷子又生气。”
叶崇诞听着母亲喋喋不休，略有些不耐烦，“妈，我还不知道这些。我这都快四十岁的人了。”
叶德雍哼了声，“你也知道自己快四十了，这些年办了多少糊涂事。今天在老爷子床前都还敢提那个女人。”
这话叶崇诞不赞同，“她是我老婆，总不能我自己搬回来，把她丢在外面吧。”
看父亲要发怒，叶崇诞紧接着说：“爸，这事情对也好错也好，已经是木已成舟，我跟她在一起，这也有快十年了。现如今你让我为了回来，就离了她，那我成什么人了。忘恩负义都是好词，这样一来，我还有什么好名声。无论如何，这事我都得认头到底。”
话到也没错。
当年那么闹了一场，都没拆散，现如今就是在看不顺眼，也不能在离了。
叶家，可没有离婚的先例。
叶德雍沉默了一阵，才开口，“你先搬进来，让你家里那位眼睛放亮些，趁着老爷子病中，多来探望，最好能让老爷子放下成见。日久见人心，胳膊拗不过大腿。”
“是啊！缪灵多懂事的孩子，时间长了，老爷子也就接受了。”这么多年，缪灵早已经攻略下婆婆的心。
叶崇诞点点头，这事他会跟缪灵说。
只不过，“那个安初到底什么来路？住在家里这么久，我看爷爷对她挺疼爱的，别是又来一个分家产的。分给叔叔堂弟他们我没什么意见，叶家也不是咱家一家姓叶，可她一个外姓人，凭什么住老宅，凭什么让家里时时照顾。”
说白了，就是不平衡，他老婆都住不进来，凭什么安初可以。
叶德雍眯眯眼，“老太太答应的人，你爷爷不过是看在你奶奶面上照顾一二。”
“哼。”叶崇诞同样眯眯眼，与父亲如出一辙的模样，“最好别让我发现她对咱家有什么企图，否则的话.......别怪我心狠手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