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人是小秘书。陈佳音把手机推给田语桑,示意他帮自己接。
举着手机,田语桑恢复正常语速。
他话说的很快,陈佳音撑着手臂,盯着他的嘴唇出神。
小秘书很快到了,带着两个保镖焦急地敲开田语桑的门。
田语桑绅士的伸出手,想扶陈佳音起来。
陈佳音借着姿势扎进他怀里。她声音很小,甚至有些委屈,“小草莓,我真的,很想你。”
她这时没戴助听器,也没戴外机。
她不知道田语桑有没有听见,也不知道他的回答。
楼里采光一般,声控灯又没几个能用,走廊黑的逼仄,只有高跟鞋把楼梯敲出很轻的声响。
陈佳音从口袋里摸出助听器和外机,慢慢戴回耳朵上。她问小秘书:“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您为了帮他惹上麻烦,助听器丢了,让我带保镖过来。还让我给您带件外套。这件是二师兄的,行吗。”
陈佳音那件贵到吓人的大衣早不知道丢去哪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
大约是那碗方便面太烫了。
“这帅哥真帅啊,好贴心——”小秘书后知后觉,“您东西没丢呀。”
好一会,陈佳音才说:“……我只是觉得,要用很低很低的姿态靠近,糖糖才不会伤心。”
她声音很轻,像叹息一般。
他一直是个很骄傲的小朋友,只有用很低很低的姿态靠近,他才不会逃走,才不会推开我。
声音把黑白的楼涂成彩色。
一楼第三家有对夫妻在吵架;二楼中间那户睡得很熟,呼噜响亮;三楼最边上的人家刚起了夜,抽水马桶声音震天响。
她怀疑这楼的墙是纸糊的,属于豆腐渣工程,阻隔不了任何声音,早晚得塌。但她又想,纸多少还有点隔音效果,这墙大概是泡沫砌的。
她知道田语桑为什么停下,大约是吵到邻居了。
陈佳音没有离开。她在楼下站了许久,直到小腿发麻,才自言自语般:“这种地方,有艺术家吗?”
小秘书默认她问自己,答道:“有的吧。像高更啦,梵高啦,巴斯奎特啦,不都过得不是很好嘛。”
“……就没有生活幸福的吗。”陈佳音仰起头,502满室昏黄。
“如果苦难真是艺术家的必经之路,他吃的苦已经够了。”她说:“别人的艺术家我管不着,反正,我的艺术家不能遭这份罪。”
平整的床单多了一道褶皱,空气里还留着香水的甜味。田语桑分不清是哪种香调,只觉得清清冷冷的,挺好闻。
坐在陈佳音坐过的位置上,他嗅到一丝莓果的酸甜。
是她身上的气味吗。他想着。捡起地上的杂志,
陈佳音看的那页是关于‘败犬’组合解散的报道。‘败犬’是他们小时候最喜欢的歌手。
毫无征兆的,他的胃疼了起来,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他倒在床上,拳头抵着胃部。疼痛像窒息一般,他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大概流了汗,他觉得很冷,好像连呼出的气都结出冰碴。
门外响起脚步声。田语桑艰难地滚到一旁,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这是他一天中最讨厌的时刻。
隔着一条马路,隔壁小区的地下室也对外出租,价格十分低廉,一些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选择在那里落脚,省下的钱买烟和酒,或者别的麻痹自己的东西。
比起地下室,廉租公寓的价格要高些,住在这里的人们对未来也多了几分规划和憧憬。
田语桑真的讨厌他们。
上班时急促的脚步讨厌,下班时疲惫的脚步也讨厌。他们那些充满盼头的日子最讨厌。
他怀疑陈佳音偷走了屋里的亮,不然为什么,这里比之前更暗了。
疼痛终于过去,田语桑爬到椅子上,敲了几下键盘。
这不是好的重逢。
他感觉到了,那些在心底的,被他用时间镇压的东西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突然有些埋怨陈佳音。
但埋怨耳朵什么,怨她让你看清自己多寒酸吗。
“废物。”
耙着头发,他在那堆电线里翻烟。
这时有人敲门。
是很轻,很有礼貌的响声,这里的人不会这样敲门。
他疑惑的开门,门口是去而复返的陈佳音。
“怎么了。”他问。
“跟我走吗。”陈佳音说。
田语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小草莓,我的时间真的很贵,所以,不可以浪费。”陈佳音说:“我说得再明白点好了。我不能让你住这里,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她不讲理的理直气壮,田语桑莫名心虚起来:
“我,住这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其实过得——”
“——就是不愿意啦。”
田语桑觉得陈佳音表情有点怪。
后来,他看狗血偶像剧才想起来,这是霸道总裁霸道前的专用表情,跟嘻哈歌手饶舌前那两声‘YO’‘YO’是一样一样的。
陈佳音打个响指,两个黑西装打领带的壮汉闪身出现。
现在这样穿的,除了卖保险的,只剩黑社会了。看这二位的体格,反正不像第一种。
实际上,这两位属于陈家特别安保部门,陈老爸借给闺女今晚撑场子用的。因为田语桑担心陈佳音的人身安全,小秘书特意把已经下班的两人召唤回来。
陈佳音捏捏田语桑的脸,“像你这样可爱的小盆友,要跟姐姐住才可以。”
说罢吩咐保镖,“带走。”
这个城市是没有夜晚的,只是在天黑后,换上另一种浮华。
田语桑被两个壮汉挟持在车后座,看了一个多钟头的浮光掠影,后来又给夹进屋里,表情始终是麻木的。
也不知道是放弃抵抗了,还是放弃大脑。
陈佳音家很大,四百平,工业风格,灰白的墙壁上爬着做旧的金属管,看起来很没人气。好在家具大面积用了艳丽和寡淡的粉红,中和了这份粗狂。
换好拖鞋,翻出备用的给田语桑,陈佳音问:“睡大厅可以吗?”
田语桑抬起头,不屑地勾起唇角,一张脸上满是戾气和肃杀。
陈佳音看过他这表情,心说不好,这颗草莓糖要——
田语桑把陈佳音逼进墙角,整个人贴得很近,陈佳音被他皮肤的温度灼的微微颤栗。
她甚至能听见他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
——要发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