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童年时候每次从外面一回到家里,无论是放学回来,还是干活或玩耍回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踅摸吃的,好像进家就是为了吃。俗云:“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会过日子的人家都是将放干粮的篮子高高悬于房顶,一是防儿,二是防狗。这也没关系,在家里找不到吃的,就到外面去打野食,农村小子总会想出办法犒赏自己的肚子——这就是按着季节吃,与时俱进。
春小麦一灌浆就可以在地里烧着吃,那种香、那种美、那种富有野趣的欢乐,是现在的孩子吃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进入夏、秋两季,地里的庄稼开始陆续成熟,场院里的瓜果梨桃逐渐饱满,农村小子天天都可以大饱口福。青豆、玉米在地里现掰现烧,就比拿回家再放到灶坑里烧出来的香。这时候我放学回到家不再直奔放饽饽的篮子,而是将书包一丢就往园子里跑,我们家的麦场和菜园子连在一起,被一条小河围绕,四周长满果树,或者上树摘一口袋红枣,或者找一棵已经熟了的转莲(向日葵),掰一口袋转莲籽,然后才去找同伴去玩儿,或按大人的指派去干活,无论是玩儿或干活,嘴是不会闲着的。
甚至在闹灾的时候,农村小子也不会忘记大吃。比如闹蝗灾,蝗虫像飓风搅动着飞沙走石,铺天盖地,自天而降。没有人能明白它们是从哪里来,怎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一露面个个都是凶猛的大蚂蚱,就仿佛是乌云所变,随风而来,无数张黄豆般大的圆嘴织成一张摧枯拉朽的绝户网,大网过后庄稼只剩下了光秆儿,一望无际的绿色变成一片白秃秃。大人们像疯了一样,明知无济于事,仍然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扑打和烟熏火燎……而孩子们对蝗虫的愤怒,则表现在大吃烧蚂蚱上,用铁锨把蚂蚱铲到火堆上,专吃被烧熟的大蚂蚱那一肚子黄籽,好香!一个个都吃得小嘴漆黑。
当然,农村的孩子不能光是会吃,还要帮着家里干活。农村的孩子恐怕没有不干活的,可能从会走路开始就得帮着家里干活,比如晒粮食的时候负责轰鸡赶鸟、大人干活时在地头守着水罐,等等。农村的活儿太多太杂了,给什么人都能派上用场,孩子们不知不觉就能顶事了,能顶事就是长大了。但男孩子第一次下地,还是有一种荣誉感,类似西方有些民族的“成人节”。我第一次被正式通知要像个大人一样下地干活,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我记得还没有上学嘛,提一个小板凳跟母亲到胡萝卜地间苗。母亲则挎一个竹篮,篮里放一罐清水,另一只手里提着马扎。我们家的胡萝卜种在一片玉米地的中间,方方正正有五亩地,绿茵茵、齐刷刷,长得像蓑草一样密实。我们间苗从地边上开始,母亲坐在马扎上一边给我做样子,一边讲解,先问我胡萝卜最大的有多粗,我举起自己的胳膊,说最粗的像我的拳头。母亲就说两棵苗之间至少要留出一个拳头的空当,空当要留得均匀,但不能太死板,间苗要拔小的留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