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澄皱着眉头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道
“那人配着上好的玉佩,举止有度,气度不凡,听口音明明是当地口音,却一副未曾进过京城的样子”
那琴师缓缓转身,看着身边长身玉立的巫澄,眼中闪着欣赏的笑意,“你觉得他们是何身份?”
“属下不知,但看这两人的气度,非富即贵,需要属下去探一探吗?”
“不必”,琴师悠悠的看了门口一眼,收回目光,又道:“今后,我不会再来了”
巫澄微微睁大眼睛,虽然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真的到了这天,他才发现自己竟有些微的慌乱,心中泛起百般的不愿。
琴师微微一笑,抬手点了巫澄的额头一下,明明巫澄比她高近半个头,可是她做起这个动作来却是毫无违和感,仿佛一个姐姐正在嗔怪自己不听话的弟弟。
巫澄有些气恼的抬头,却看见对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满了盈盈笑意,仿佛山间未曾见过人烟的泉水,澄澈到一尘不染,干净的仿佛未曾见过这世间任何脏污,几乎瞬间他的怒气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琴师微微扭头,身后的影子处便走出来一个人,年纪十八上下,做妇人打扮,眉目清冷,带着一股子孤傲之气,但是在看向琴师时,清冷的眼中又多了一丝尊敬之意。
那人上前一步,为琴师披上了一件素白的披风,再将兜帽戴上,琴师整个人都被掩在那素白之下,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身形。
“阿衾,走吧”,那人依言向巫澄行了一礼,扶着琴师的胳膊踏出了屋子。
巫澄看着她的背影,忽想起她第一次来淮安坊时的样子,那个时候她才十岁,那天正下着雪,她也如今天一样,穿着素白色的披风,戴着兜帽,淋着雪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琴师刚走出巫澄的视线,便有一女子走进了屋子,朝着巫澄施了一礼道,“白夫人下次何时来?”
巫澄看着已经没有她身影的门口道,“没有下次了”
那女子一愣,这倒也怪不得她,自从她三年前进坊,便听说这坊里有一位很厉害的夫人,弹出的琴曲无人能比,但人却神秘无比,当年有不少慕名而来,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恰好遇见她,但但凡遇见的都会在出门之际,尊称她一声白夫人,反正这么多年,无人能出其右。
巫澄收回视线,缓缓坐到刚刚白夫人做过的地方,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那女子瞬间回神,道,“无甚大事,只是莲姑让我来问问,白夫人下次何时再来,好提前做好准备”
“告诉她,白夫人不会再来了,再去请一名琴师来吧”
“可是,这华安城哪里还有人比得过白夫人啊?”
“夫人老了,弹不动了”,巫澄当初听她说,要叫自己白夫人时,还惊讶了好一阵子,但和苏子旁敲侧击了好久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了,再后来便都习惯了。
“璧瑶,将这里封了吧,除了夫人以外,不许任何人再进”,巫澄说完,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璧瑶低头应是,心中暗暗惊奇,白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和白夫人说上话的只有巫澄和莲姑,但是听莲姑的意思,这白夫人年岁极大,看起来得有八十多岁,要知道这会,活到60岁便算是长寿了。
后门处,白夫人一双手掩在披风下,由阿衾扶着,踩着凳子上马车,还未弯腰,却福至心灵突然扭头看去,淮安坊一侧有一处茶楼,那茶楼的二楼正倚着一位公子,还有一位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前者穿青衣,后者穿紫衣。
白夫人只遥遥看了一眼,便扭头弯身钻进了马车。
路行至一半,阿衾钻进车厢道,“夫人,有人跟着”
阿衾等了一会,而后了然,其实原本这种只要甩掉即可,但她见夫人屡屡瞧向那两人,想着或许夫人愿意接触一下,如此看来,怕是没那个意思了。
不一会紫衣少年负气的回了茶楼,一见端坐不动的七哥,立刻抱怨道,“到底是什么人?若是个老妪,还怕人见?居然几步路就不见了,难不成是凭空消失了吗?”
“七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学艺不精”
“不精?怎么可能?!老同那样的,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赢,但坚持个几百招也不是问题”
“走吧,玉锦还未找到”
紫衣少年简直都要翻白眼了,十几年怎么坑他,他都不肯随他踏出那个门一步,如今好不容易踏出来了,却不是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为了给母妃寻一块上好的料子,这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迦南寺
苏子端来了一碗暖呼呼的银耳莲子粥,刚开门便看到自家姑娘摘下披风,顿时不高兴的皱眉,“明明每次出去都会将脸遮的严严实实,为什么每次还要将自己折腾成八十老妪的样子。”
苏子的嘟囔成功的让谢舒和阿衾相视一笑,阿衾耐心道,“以防万一罢了”
苏子不再说什么,将粥给了阿衾,上前帮着谢舒卸下脸上的脂粉,小脸一直绷着,直到谢舒的真容露出来,苏子才恢复了笑脸。
谢舒笑着捏了捏苏子的脸道,“你呀,越发无法无天,跟你主子我还敢甩脸子”
苏子立刻一脸讨好道,“全是主子惯出来的!”
阿衾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暖且酸,她伺候谢舒也有五年了,可是她却总比不上苏子与姑娘亲近,不过这也正常,苏子与姑娘那可是一同长大的,说句情同姐妹都不为过。
“阿衾,想什么呢?”谢舒调笑了苏子几句,扭过头来却见阿衾若有所思。
“姑娘,为何不让坊主去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苏子听的一脸雾水。
谢舒看着阿衾,问道,“生在华安,却未曾见过华安市井之人,是何人?”
阿衾看着谢舒,似乎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待字闺中的姑娘?”
“手持前朝大儒亲手绘制的折扇,腰间别着白玉笛,笛上穗子参杂着金线,坠着上好的墨玉,这华安城中,谁家有如此雄厚的财力,且敢于示于人前的?”
“能有这般财力和底气的,必是极有权有势之人‘’,、苏子插嘴道。
谢舒见阿衾仍旧皱着眉头,幽幽道,“听闻当今圣上有一位常年盛宠不衰的湘妃,而这湘妃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天生爱笑,一个天性冷淡,好巧不巧,这位湘妃极爱诗书,传闻前朝大儒留下的墨宝有一半都在她手里”
话提点到这里,阿衾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正想到这阿衾看了一眼尚在懵懂中的苏子,顿时又想,苏子不算,毕竟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惹上这两位,可有麻烦?”
“无碍,迟早是要遇上的”,谢舒说完这句,便扭头吩咐苏子备水沐浴了。
阿衾忽然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姑娘,绝不像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她总有种她再织网的感觉,而且这个网很大,太大了。
谢舒十分享受的坐在浴桶里,又想起那个面目清冷的少年,忽的这个场景和十年前那个场景重合起来,谢舒扯扯嘴角,没想到那么早,就遇到过了。
谢舒抬起手,将手臂上的花瓣拂开,看着白皙无暇的皮肤,暗暗叹息,十五岁了,马上就及笄了,也是是时候回到谢家了。
谢舒,也就是木谨,笑着将整个身子淹进了水中,憋了好一会才猛地抬起头来,湿发紧贴着脸庞不断的在滴水,脸色因为憋气的原因愈发苍白,衬的整个人犹如刚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谢舒维持这个姿势,维持了不到半刻,便笑了起来,伸手将头发理好,然后去摸脸上的水珠,却不小心将水珠蹭到了嘴唇上,一股咸苦的味道在嘴中散开,而后,过了许久,那张嫣红的唇轻启,“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