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原本以为这地上的砖该是冰凉的,却不想这一个个的汉白玉石阶竟然是温和的,不过看看这周侧的景色,也就没什么值得惊奇了,能布下这样一番天地,再石阶弄成温和的想来也不过顺手而为。
她一路走回自己醒来时的木屋,只是可能睡久了,一时半刻倒没了睡意。
正此时,容落月抱着食盒走了进来,“先喝些粥吧,待会让星儿过来给你换药。”
谢舒看着面前的少年,身形虽然瘦弱,但身姿却是笔挺硬朗,言谈举止温和有礼,虽然眉宇间还有几分天真,但也算是少年初成,有几分坦然稳重的气度,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少年的稳重和天真有几分刻意的别扭,甚至没有容逐星来的大气。
谢舒穿上放在床边的鞋子,抬步走到桌前,“坐下一起吧。”
容落月轻挑了眉,缓缓道:“我先去叫星儿。”
谢舒淡淡一笑道:“也好,那小丫头也一下午未曾进食了。”
容落月点点头,抬步出去了,不多时他与容逐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落月说你要与我们一同用膳?”容逐星眨着大眼睛,内里含了一丝不解。
谢舒反问道:“有何不可?”
容落月抬手一招,率先坐下,“无甚不可。”
容逐星见容落月坐了,自己也规矩的坐下,他们刚坐好,门外又进来个人,这人一身白色素袍,进来之后一直低着头,将食盒的东西摆在桌上后就退下了,动作利索,脚步轻盈,该是个会武功的。
谢舒瞧着那人出去,笑道:“我还以为整个苋山就你们两个人呢。”
容落月未曾答话,容逐星却忍不住了,“哪有,我们容家大着呢,这里往南几个山头都是我们容家的。”
话落,她小心的看了身侧容落月一眼,见后者没异色,才又笑嘻嘻的。
谢舒还记得自己昏迷醒来之前隐约听过容时月说话,那时候这少年可是相当的活泼,如今在她面前却如此端着,想来是想防着自己?
容落月似乎察觉到谢舒的目光,抬眼看来正巧与她撞个正着,他一愣,而后猛地收回视线,将筷子放下,站起身就要出门去。
谢舒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衣袖,她捏在手里的布料并不多,他若是执意挣开,她定是拦不住的。
“先用膳。”谢舒缓缓抬眼看向容落月,淡色的眸子比之之前多了几分关切之意。
容落月顺着她几乎微不足道的力道又重新坐下了,面上和之前一样,并未有什么变化,但原本的白皙的耳朵还是慢慢染上了一抹粉色。
谢舒收回视线,在无人看到时,勾了下嘴角。
到底是个小孩子,骨子里带的心性单靠压制可掩饰不了多久。
容逐星是个闲不住的,吃了个半饱就开始与谢舒说话,先说那容念华何等的不知羞耻,屡次靠近云生哥哥,云生哥哥是个不是人心险恶的,竟然从未防着。
再说她从出生就在这几个山头上,没事就窜去最南头,看看山下的四季变化,看腻了又窜回来,看看这一成不变的景色。
其实这几个山头说是离得近,但那是对于会武功的人而言的,她一个来回只要一盏茶,不会武功的,比如容念华之流就得走上一个时辰,累的气喘吁吁。
而且,他们在的这个山头其实和另一个高山相连,那是她和容落月的本家,这里是云生哥哥的地盘,是这几个山头景色最美的一个。
等容逐星忍不住要和谢舒说云生哥哥有多厉害多好时,容落月终于忍不住看了容逐星一眼。
星儿话音一顿,很像是老鼠见了猫儿,乖巧的很。
谢舒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你就这么怕他?”
星儿被谢舒揭穿,忍不住撅了噘嘴,“以前不怕的,但现在打不过他了,一犯错他就将我吊在断崖边,你是不知道那断崖有多高,要是摔下去,定然尸骨无存。”
谢舒抬起下巴朝着尽头的断崖指了指,“那里?”
“嗯”星儿看着谢舒,不断点头,“残忍吧!?”
谢舒蹙眉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的确……”
容落月见谢舒点头,当即辩解道:“那不是——”他忽然一顿,而后又摇摇头道,“算了。”
谢舒倒也没追究,用完了膳,星儿给她换药,她这才知道腰腹处的伤口已然愈合的差不多了,小丫头给她上的药一半是治伤的,一半是去疤的。
忽的,谢舒想起迷蒙之际听到那个男声,那人不顾她的伤势只留她一条命,对比起来,现在这个倒是细心了不少。
“这药也是你云生哥哥吩咐的?”
星儿给她缠好绵绸,点点头道:“恩,云生哥哥医术很高的,一般人求也求不来他开方子。”
话说到这里星儿忽然闭嘴,探头看了一眼,而后小声道:“我觉得云生哥哥待你不同,我认识他这么许多年,他这般细心对待的你当属第一。”
星儿神色认真,语气颇为苦口婆心。谢舒好笑的看着她,越发觉得这人有意思了。
星儿又与谢舒说了会话,待天色彻底黑了才回自己屋子。
谢舒下午睡多了此时还无困意,她试探着抬手运功,果然自己的武功又一次被压制了,与璃诺那次很像,但又不像。
感觉上只是武功没了,身子还是颇为灵活的,但这次她却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药。
谢舒百无聊赖的盯着外面盛开的花树,等到周侧再无动静,她缓缓穿上鞋子,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这阵法她以前学过的,她也曾经在自己的小院里布置过,但那是极小的时候,可能还不到十岁,而且那小院也就能容下一棵树,可远没有眼前的这片空地大,而且她那小阵若是不被人破坏,估计也就能撑几天,而小丫头说眼前这灿烂的景象存在已久,这让她如何不好奇。
谢舒先去树下端详了一会,抬手就揪了一朵花,那花落在手心,一会就消弭无形,她抬步朝着左侧的断崖走去,同样端详了一会,又转向右侧的小道,如今夜色四合,她看不清远处,但却端详了许久。
最后,谢舒走到断崖边,抬脚试探了一下,正此时她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在夜色里并不明显,但她一向警觉自然没错过,不过她也未曾追究,只缓缓勾了下唇角,而后抬步走回了屋子,睡觉去了。
房屋尽头靠右侧的藤条之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身形虽瘦削但硬挺,他看着紧闭着房门的谢舒住的屋子,神色莫名,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转身,将一个什么物事绑在了鹰腿上,放了出去。
第二日,天朗气清,谢舒早起之后就一直窝在软塌上,容逐星早晨过来时给她带了几本古籍,她如今正挑了一本看。
这书存放的时间长了,书面已经泛黄,但每一页纸都干燥平整,看来这书的主人十分珍视它。
她手里拿的这本是一本乐谱,里面有许多她未曾听闻过的曲子,不过看样子似乎都是些小调,向来容落月挑这些书时也下了一番心思。
申时,容时星来了,瞧见她还在看书,忍不住抱怨,说她也太无趣了。
谢舒放下书,看着容逐星道:“我没来之前,你日日是如何度过的?”
容逐星想了想道:“嗯……清晨要练功,白日要上课,午后还要练功。”
谢舒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她明显清清爽爽的一身,“你这是练完功沐浴了,还是未曾练功?”
容逐星眉头一挑,“当然是沐浴了,刚刚一身臭汗,哥哥不让我来!”
谢舒笑了下,道:“那,我弹曲给你听如何?”
容逐星眼睛一亮,随即又怀疑道:“你会弹琴?我可是听过云生哥哥的琴音的,你若是弹的不好,我可要掀桌子的。”
谢舒一笑,“随你掀,只是你要先给我找把琴来。”
容逐星道:“那还不简单。”
果然,谢舒只等了不到一炷香,容逐星就搬来了把上好的焦尾琴。
谢舒看着那琴,略微惊讶道:“焦尾琴?”
容逐星挺起胸脯,自傲一笑,“这是云生哥哥那里最普通的琴了!”
谢舒垂眸一笑,随手拨了几个音,而后拿起上午看过的乐谱,问容逐星,“你想听什么?”
容逐星看了看那乐谱,嫌弃道:“那都是我小时候的听的,你若真有本事,就给我弹段——破阵曲!”
谢舒一愣,这破阵曲她倒是会,但当年学时已经是残谱了。
谢舒拨了一小段,这是破阵曲的前面几节,静而思,密而悠,仿佛暴风雨前的一片宁静,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悄萌芽,无声无息的织成一张参天巨网,让人无法看透,更无法逃脱。
忽的,琴音一转,四面八方骤然传出裂空之声,这声势之浩大,听的人胆战心惊,正此时,琴声戛然而止。
“你做什么不弹了?!”容逐星怒道,她以前就想听这个,但云生哥哥就是不弹,她自己弹过却没有那等惊天动地之势,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个会的,却只弹一小段就罢手,她如何忍得?
谢舒无奈的翻起双手,“小丫头,这破阵曲早就失传了,我能弹出这么些许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可没那等本事修复整曲!”
容逐星一愣,“破阵曲已经失传了?”她顿了下,又抬头道:“那云生哥哥手里的那本又是什么?”
谢舒眼睛一转,试探道:“你云生哥哥有整谱?”
容逐星咬着嘴唇,看着谢舒不说话。
谢舒将琴一推,自己脱了鞋上了榻道:“破阵曲早就失传了,你云生哥哥那本想必不是假的,就是他杜撰的,学来也无甚大用,罢了,不弹了。”
“别啊!”容逐星上前一步道,“你等着,我非给你找出来不可!我云生哥哥说过那是破阵曲,那就是破阵曲,你可别小瞧了!”
谢舒短促一笑,明显不屑的转身靠着里侧睡了。
容逐星指着谢舒,愤愤道:“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