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早了,清冷的风从脸侧吹来,将她微红的脸颊吹的舒服的不得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即是素色的纱幔,透过朦胧的纱再往外是简单的木桌木椅。
谢舒缓缓坐起身,蹙眉看着手里的暖炉,又看了看四周,最后她还是决定先起身去趟净房,等身子稍微利落些了,她才抬手打开窗,看向外面。
这似乎是个客栈,还是个远离村落的客栈,但因为在官道上所以歇脚的路人很多,倒是不缺生意。
忽的,谢舒身侧的门开了,寒云端来一堆吃食,她大致扫了一眼,几乎都是药膳,一圈圈摆在桌上,冒着丝丝热气。
“一夜的话,现在快到苏州河了吧。”
寒云听到谢舒的话也不害怕,笑了笑道:“恩,刚过苏州河。”
谢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桌前,“为何都是药膳?”
寒云收了食盒,“主子说了,姑娘不能像以往一般荤素不忌了,姑娘会腹痛皆是身子畏寒所致,需要膳食温养好一阵子才行呢。”
谢舒看着一脸认真的寒云,半饷无语。
不多时,璃诺一身寒霜的走了进来,桌上的药膳还没撤,他倒也不在意坐下连喝了两碗粥才放下筷子。
谢舒安静的窝在床榻里,闭目养神。
璃诺用完膳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浑身上下的寒霜之气尽消,覆上她额头的手带着暖暖的温度,好似刚用热水泡过。
“还那般痛吗?”他声音低低的,带着蛊惑人心的温度。
谢舒没有睁开眼睛,但身子却往里蹭了蹭,璃诺挑眉愣了下才浅笑着回神,动作轻柔的在她身侧躺下,右手恰好落在她小腹,半抱着她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
巳时,璃诺再一次将谢舒裹在和被子里,抱上了马车。
这次谢舒没有如昨夜一般睡得昏沉,她奋力从厚厚的棉被中挣脱出一张小脸,刚要把手臂伸出来,璃诺却从被子外将她整个揽进了怀里。
“你刚落了汗,不能着凉,”说着他将马车的帘子又拽了拽,“该让人换个棉布帘。”
谢舒:“……”
照现在这个速度到昭塞关还需要四五日,他们一行轻装上阵,一路西去。
越往昭塞关走,遇见的往东走的百姓越多,甚至还有人曾拦住马车,告诉他们前面在打仗,去不得。
谢舒初时还因着月事厌厌的,如今却顾自己不得了,一路上除非必要再未停下。
到昭塞关前一天,谢舒身子终于利落了,他们停在了昭塞关靠南牧的一座半山腰上,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昭塞关后的城池,以及关外驻扎在远处的扬着黑旗的大秦军队。
谢舒利落的从马车跳下,几步就到断崖边上,凌冽的北风迎面而来,窝存了一天好不容易积攒的温度顷刻被吹散。
她遥遥的看向关外,那里是更为高远的天空和更为广袤的土地,在那样宽阔的地方,一面面小到拇指大小的旗子居然也有些乍眼。
她眯眼看着那棋子,又朝着西南方眺望而去,璃诺走到她身侧,抬手给她披上了件斗篷。
谢舒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看的方向,“那里是大秦几年前才收复回来的燕云关,埋了许东忠骨,离战场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片空地,是大秦军队都会避着走的地方。”
“因何要避着?”璃诺道。
“因为——”谢舒拉长了调子,抬头看向身侧的璃诺,“不详。”
璃诺蹙起眉头,他总觉得的谢舒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总是在临出口那一刻反悔,这种细微的变化让他不安,但也让他欢喜。
谢舒忽然抬手袭上璃诺面门,他好似在走神,也好似早就料到般一动不动,谢舒的指尖在他脖颈前半寸停下了。
璃诺垂眸看向谢舒,似笑非笑道:“错过了这次,以后你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谢舒不在意的收回左手,默然片刻后半是试探半是好奇道:“那药我有五六日没喝了,你就不怕我突然离开吗?”
璃诺不屑的勾起嘴角,“疼成那副样子,别说离开了,你迈的开腿吗?”
谢舒讶异瞪大双眼,他却似乎很满意看到这个模样的她,当下低笑着转身上了马车,独留下谢舒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的背影,无语凝噎。
站在不远处的寒云瞥了瞥嘴,明明是怕那药会伤身才不给谢姑娘喝的……
昭塞关在天佑边境,往西几十里就是柯城,顺着这条线,再往西就是大秦,柯城以南则是南牧。
这里不比离水城,关内外都是少水的地方,尤其现在又是战时,人人家中水只用来吃喝,别说洗澡,就连蘸水抹把脸的都没有。
璃诺的马车内里精致奢侈,但外表却丝毫看不出来,加之他们一行人舟车劳顿,进入关内时颇为风尘仆仆,倒也不算乍眼。
关内许多百姓都已弃了房产,拖家带口的朝着离水城而去,原本互通商市的昭塞算是大城,而今百姓少了半数,城里涌现着低沉的安静,他们一路走来,看到不少破败不堪的房子,偶尔有个百姓也是一幅丧气的样子,连抬头看他们一眼都没有。
璃诺并未着急进入将军府,而是直接驾车去了昭塞边上的一处农庄,农庄里的人似乎早知道他们要来,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守在门口的是一位青年,长得黝黑壮实,远远瞧见他们就两眼放光,透出一股与强劲身材不符的灵气。
“属下魏迟见过主子!”
璃诺上下打量了魏迟一眼,勾唇笑道:“几年不见,你如今都这般大了?”
说着璃诺示意寒云上前扶起魏迟,魏迟嘿嘿一笑,直起身子来,看着似乎与璃诺一般高低。
“那是!我如今都快赶上主子了!”
璃诺眼睛一眯,斜看过去,“是——吗——?”
话音一落,璃诺抬手覆上了魏迟的肩,他面上着实看不出用了多大的力,只一息后,魏迟肩头一矮,扛不住般连连求饶。
璃诺早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听着他惨叫般的求饶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按得他曲蹲下身,才转身带着谢舒进了院子。
留在后面的魏迟自然而然与寒云并肩走了。
“云哥,主子这是怎么了?以前我这样他肯定就放过我了啊……”魏迟呲牙咧嘴的扭着肩膀,嘟囔道:“真是太不怜香惜玉了。”
寒云嫌弃的看了魏迟一眼,哼笑道:“那你说错了,主子可太会怜香惜玉了,只可惜,香玉非你非我另有其人……”
寒云将尾调拉的长长的,说完还意有所指的冲着裹着黑色斗篷的谢舒抬了抬下巴。
魏迟其实早就注意到谢舒了,刚刚下马车时主子有意无意的似乎扶了那人一把,而那人全身上下都被斗篷罩了个严严实实,刚刚主子又那么对他,他总觉得这应该不是个一般人。
农庄后院养着许多家禽,来来回回照料的人有十几个,都住在最后面的院子里,明面上这些人都是穷苦百姓,实则一个个身怀绝技,听命于魏迟。
除了这些人,农庄里还有魏迟的爹娘,两个人到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知道有贵客来,也早早收拾体面,等在了正堂里。
璃诺无意惊扰,只说自己是魏迟的江湖朋友,听闻有战事,特意前来相护的。
夫妻两个千恩万谢,寒暄了好一阵子才回去自己的小院子。
魏迟等自己爹娘身影消失在了转角,才带着几人去了早早准备好的东院。
这个魏迟看着五大三粗,实则心细如发,东院足足有十几间房,连接正厅的内室最大,布置也最为精细,其余房间也都颇为雅致,一丝灰尘也无,看这架势就算隐卫的兄弟不守夜也通通住得下。
除此之外,东院还有几位乖巧柔顺的美娇娘。
谢舒一踏进正厅,几个姑娘齐刷刷的就看了过来,她虽然用黑斗篷从头裹到了脚,但女子的直觉实在太灵敏了,她们几乎顷刻间就知道该讨好谁,又该防备谁。
璃诺没想到魏迟会闹这一出,当下不悦的皱了皱眉,让几个姑娘都退下。
魏迟自然没错过璃诺话语中的不屑,但他在众多属下里是出了名的不沾花惹草,少时连通房都没有,那个时候魏迟还可以理解,但如今还憋着就对身子不好了,魏迟边跟几个姑娘使眼色边暗想,他选的这几个不是国色天香就是小家碧玉,他主子肯定是害臊了,没事,到时候让姑娘主动点就行。
待闲杂人等都退下了,璃诺才垂眸看向身侧,低声道:“可要睡一会吗?”
虽然如今她身上的禁锢没了,身子也利落了,但到底还是有畏寒的毛病在,当下也不推脱客气,抬步就直接从正厅后门绕到了内室,修生养息去了。
谢舒从见璃诺第一眼就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但所有基于表面的猜测都太纸上谈兵,真的要看出璃诺的手段,战场拼杀是最好的机会。
她正四处查看这内室,忽的有人扣响了门扉,她知道这院里都是璃诺的人,魏迟的爹娘估计也不会来打扰,便没有重新兜上斗篷,银色的长发只一直玉簪别住,其余皆垂落到腰际,再配上一身青色衣衫,起身开了门。
当初解开蛊毒,她的发一夜之间转为银发,流离、苏子她们都颇为担心她会在意,但那时候谢舒太平静了,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她其实根本不在乎。
但其实,她在乎的。
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银发,一点也不喜欢如今单薄的瞳孔,看起来就妖异的很。
她更喜欢最一开始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簪上木簪就平和温顺的黑发,许是这厌恶刻进了骨子里,她总是有点摸不准别人对她这副样子是惧怕多一些,还是惊艳多一些。
谢舒颇为客观的自视了一番,连着几日舟车劳顿,未曾好好沐浴睡觉,又好似大病初愈,整个人看起来定然又狼狈又憔悴。
是以她开门时极为小心,生怕吓着来人,但尽管她已经如此小心了,来人还是被惊了一下,愣了半饷才结结巴巴说了一句,也没说明白。
谢舒耐心的听着那人结巴,他脸色越来越红,眼见就能比上胭脂红了,寒云从前厅走来,笑着接过来人手里的食盒,给谢舒放进了屋内。
谢舒看着那足有六层的红木雕花方盒,蹙眉道:“这东西是食盒?”
寒云浅浅一笑,“是啊,主子说了,给谢姑娘的一定得是最好的。”
谢舒默然无语了片刻,寒云却不管她有无接腔,只自顾自的说道:“魏迟说他特意找了个机灵嘴皮子利索的来伺候姑娘,没想到居然也被姑娘的美貌给惊着了……”
“我看是吓的吧。”谢舒嫌弃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伸手捋了捋衣衫。
寒云讶异的挑眉,夸张道:“怎会!姑娘是天仙,就算是舟车劳顿,那也是天仙!”
谢舒半是嫌弃半是恶寒的看着寒云,寒云咧嘴一笑,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主子说的!”
谢舒一愣,忍不住顺着寒云的话想象璃诺说这句话的样子。
一袭青衫,眉目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璃诺,在万家灯火处缓缓回身,一双眼睛含着璀璨的灯火以及她的身影,低沉悦耳的声音响在耳边,
“谢舒,你是我的天仙……”
谢舒一个激灵将自己魂游天外的神拉回来,身上骤然炸起的鸡皮疙瘩过了好一会才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