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舒猛地抬眼看向对面的璃诺,他正专心吃着碗里的粥,察觉到谢舒目光才缓缓抬头,在触及她视线的那一刹,他忽然愣了愣。
湘妃察觉到两人面色有异,蹙眉问道:“怎么了?”
谢舒低头将鱼肉送到嘴里,璃诺也收回视线,答道:“没事。”
湘妃当然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但却也不好再问。
“这鱼很鲜,何伯莫不是带你去凿冰了?”谢舒转头问流络。
“不是,”流络边盛了鱼汤递给谢舒边道,“是南将军和湘北王趁着空闲凿的河道,他们提回来了很多,我技痒就拿走了一条,要是早知道姑娘在这,我就多拿几条,做个全鱼宴!”
谢舒一笑,“嚄?我们家小络儿长大了。”
说着谢舒夹了块点心到流络的小碟子里,“这是梅花糕吧。”
流络唇边的笑意一顿,以前谢舒很喜欢吃梅花糕,她说软软酥酥的看起来就很香甜,可如今这梅花糕却做成了咸的,只酥不软。
谢舒抬头顺了顺流络的长发,“以后不必叫我姑娘了,愿意的话就唤我声姐姐。”
流络一愣,眼眶一红,眼见眼泪又要落下了,只是这次却不止是感动,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
谢舒笑了笑,站起身来朝着湘妃道:“昨日喝了些酒,如今还有些头晕,就不陪湘妃娘娘了,谢舒告退。”
谢舒还没走两步,璃诺也要站起身来,湘妃眉头紧皱,道:“等一等。”
她朝着璃诺和流络道:“你们先退下吧,本宫有几句话想和子浅说。”
流络低头应是,璃诺却抬起头看向湘妃,脚下一动不动,“母妃,舒儿她——”
“怎么?”湘妃不悦的打断璃诺,“本宫还能吃了她不成?”
璃诺担忧的看向谢舒,见她点了点头,才抬步离开了。
待到两个人都走了,湘妃招了招手,示意谢舒过来坐,可她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湘妃娘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谢舒虽然浅笑着,但说出的话却冷淡的很。
“怎么?本宫现在就使唤不动你了吗?”
谢舒短促的笑了下,最终还是依言朝前走了两步,却未曾坐下。
湘妃也不勉强,默然了一会才道:“我听闻你与璃诺日夜都在一处?”
谢舒挑了下眉,淡声道:“是。”
湘妃和斟酌了下,还是委婉的问:“可有——”
“有。”谢舒抬眼看向湘妃,面上一丝女儿家的娇羞也没有。
湘妃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子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你身上有太多变数了,诺儿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他如今喜欢你,自然将你放在第一位,无论你去做什么,他都会陪你,帮你。可作为他的母妃,我却只想让他一生平安喜乐。”
谢舒收敛了笑意,一双浅色的眸子透出几分淡漠。
湘妃软了语气,“你肯与他有肌肤之亲,如今也未曾离开,想必你对他也是有情的,那么可不可以为了他放下你的恩怨,好好守着他?”
谢舒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湘妃道:“如果我不愿呢?”
湘妃也冷了神色,冷硬道:“那就离他远些,不要让他为你所困!”
谢舒嗤笑一声,缓步走到亭子边侧,漫不经心道:“湘妃娘娘想让他称帝吧。”
湘妃一愣,刚想说谢舒胡言,却正撞上那双清透的眸子,一时之间,好似整个人都让她看了个透彻,忘了反驳。
“璃则彻是颜家的傀儡,如今靠着太子的名号勉强支撑,如若璃诺掌控了昭塞关的五十万大军,一路从离水往东就可以割断天佑半壁江山,南赤赫是个没有野心的,璃诺再聪明些,南牧也能吃下不少,到时璃诺就是这辽阔疆土唯一的王。”
谢舒看向湘妃,“听起来的确很不错,但湘妃娘娘想过没有,称帝可不是这样容易的。他若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怎么从澜王手里夺得兵权就是一件难事,就算真的顺利接手,那就是前有大秦狼后有天佑虎,腹背受敌,他要如何一路打到离水,又如何一路往东?百姓可会归服?官员可否有怨言?璃诺手底下又有没有那么多的能人志士?且只要战事一起璃诺就是谋逆,这样的骂名他可能背负吗?”
谢舒垂眸扫了一眼桌子,“您说我有许多变数,会连累璃诺,但他所行之事可不是温酒煮茶,袖手天下。他有的是野心,他迟早有一天会战场厮杀,经历背叛、骂名和孤独,这条路注定艰辛,如若在他身边的是您,尚且可以自保,且还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可若是络儿呢,她会如何?”
“流络是个天真的姑娘,她这辈子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做饭上,就算她侥幸熬过了这场战事,陪着璃诺称了帝,您会让她当皇后吗?”
谢舒看着湘妃,替她做了回答,“你不会,或许您心有不忍会护着她些,可您在宫里这么多年,那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是单防就能防住的吗?她这样没有心机,可能活过一年吗?”
湘妃拂了拂衣摆,淡淡道:“话虽如此,可你怎么确定,她就一定不想跟着璃诺呢?”
“她想,”谢舒看向那些菜,“这些菜都是我平日爱吃的,可味道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一样,比如这梅花糕,我爱吃软的,如今却变成酥的,一定是因为璃诺爱吃,她才会花心思做。”
湘妃一愣,问道:“都是你爱吃的菜?”
谢舒勾了勾唇,“何伯是我的人,流络是我的丫鬟,他将我的人带在身边是为了什么,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湘妃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当下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叹,自己居然教出来这么个情种。
“流络我不会带走,何伯也会留在他身边,娘娘若是真的对络儿好,就多教教她,有些事情早断了总比无望等待要好。”
谢舒转身朝着亭外走,没几步,她忽然顿住了脚,“会留下非我本意,我会离开,只期许与他从今往后不复相见。”
湘妃愣怔的看着谢舒的背影,几个月前她见谢舒时,她巧笑嫣然,一双眼睛有着堪比孩童的天真,如今的谢舒浅浅笑着,淡色的眸子却尽是疏离,不经意放出的气势甚至隐隐让人心惊。
这样的女子,似乎天生就不是来相夫教子的。
璃诺从亭子出来就有些放心不下,又觉得谢舒没吃几口,便吩咐守在书房门口的寒云让厨房再做些吃食送到寝殿去,话音刚落就见寒云一脸怪异。
“怎么了?”璃诺蹙眉。
寒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解道:“今早我明明看着王妃去了厨房啊,她难道不是去给主子做早膳了吗?”
璃诺一愣,当下抬步就直冲厨房而去,而此时小丫鬟们正惊叹于王妃做的点心,虽然王妃做的时候耗费的时间颇长,但真的很好吃,无论粥饭还是菜品一个个唇齿留香,恨不能让做饭的婆婆跟王妃学学。
璃诺大步迈进厨房,眼前一张小红木桌上摆着几盘空的连汤都不剩的盘子。
几个丫鬟看着璃诺的脸色,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口水。
之前为首的那个丫鬟机灵,当下带着身后几人一跪,口中急道:“是王妃亲自赏的,只说不吃就扔了,奴婢几个瞧着实在可惜,就谢了王妃的赏。”
她这么一番抢白可谓是将自己和几个丫鬟的罪推的干干净净,璃诺就是有火也无处可发,谁叫他被自己母妃叫去用膳了呢。
璃诺缓缓吸气,刚要摆手却见戚同抱着个小盘子从厨房后院转了进来,边走边往嘴里塞点心。
他听寒云说要一早去找璃诺,却又被告知璃诺在用早膳,就自己来厨房找点吃的,正巧看见几个丫鬟分点心,他仗着将军身份,硬抢了一盘,他刚吃了一个,抬眼就看见璃诺站在门口。
戚同惊讶的挑眉看着脸色极差的璃诺,问道:“不是用早膳去了?怎么?没吃饱?”
戚同看了眼自己端着的盘子,大方道:“要不要来块点心?可好吃了!我戚同长这么大,头一次吃这种香香软软的点心。”
说着他还回忆了下,“好像是什么妃做的,不会是湘妃娘娘吧,啧啧,真不愧是宫里的娘娘,做的点心这么好——诶?你别全拿走啊!好几块呢!你分我点!”
璃诺夺了盘子就走,戚同不死心的追着喊,被璃诺回头一瞪才闭了嘴。
他看着璃诺的背影,敢怒不敢言的吧唧嘴,早知道要被全部夺走,他就多塞几块了。
谢舒走出亭子没多久就碰见了等在回廊一侧的流络,她比之前在谢府时瘦了不少,如今配上这副委屈愧疚的表情,显得十分孱弱,她怯懦道:“姑娘……”
谢舒站在原地看着她,面上看不出喜怒。
流络嘴角一撇,退了一步就跪下了,“姑娘,我知道我不该,可,可是我——”
谢舒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跪,“络——何姑娘,我现在应该这么叫你吧。”
流络一愣,何伯收她为义女后,旁人的确都称她一声何姑娘,可如今听谢舒这么叫,她却觉得万分别扭。
“姑娘——”一开口,声音竟带了哭腔。
“以后不许再这么叫我,从我将你送到何伯身边起,你就不再是我谢舒的人了,至于往后便你自己的造化了。”
流络膝行了两步,谢舒却又一次避开了,“姑——谢姑娘是允许我跟在殿下身边了吗?”
谢舒眼睫微颤,侧头看了流络一眼,淡淡道:“我说了,看你自己的造化。”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只盼你不要后悔才好。”
话毕,谢舒抬步朝着寝殿而去,到了门口却见言桦等在门外。
的确如寒云所说,言桦左眼一片青紫,脸颊伤口已经结痂,但仍然破坏了整体的英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谢舒没忍住,低笑了一下才道:“进来吧。”
谢舒倒了杯茶给言桦,自己坐在了坐塌的另一侧,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棋盘。
言桦刚喝了一口,许是烫到了,“嘶”了一声。
谢舒抬眼看他,笑道:“解气了?”
言桦揉了揉右脸,“多多少少,倒是没那么憋闷了。”
谢舒勾唇一笑,边收棋盘边道:“找我何事?”
言桦道:“你昨日说安泠剑法,我想问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谢舒磨挲着手里的棋子,想了想道:“我当年听过一个传闻,说安道人曾在青城山创了个门派,专教人剑法,后来死在了一处断崖之上,我曾派人查过,但……”
谢舒摇了摇头。
言桦蹙眉想了想,站起身拱手道:“谢姑娘告知,往后若有用到言某之处,言某一定万死不辞。”
谢舒勾唇一笑,摆了摆手,“不必,往日之事不可追,还望言将军早日了结心愿。”
“将军?”言桦错愕的看着谢舒,她却不在意的一笑,摆了摆手。
言桦出了寝殿,本想收拾行囊即刻出发,却又碰见了璃诺。
他抬手一招,数十个人忽然现身,他递给言桦一个令牌而后道:“这几人与你一道去青城山,供你调遣,无论最后有无结果,结果如何,你都要回来帮我。”他顿了顿,“天盛,我容不得。”
言桦一笑,意味不明道:“口气不小。”
他边说,边去拿桌上看起来十分可口的糕点,手还没伸出去一半,就被璃诺一巴掌拍了回去。
“敢动我的东西,就得做好被灭族的准备。”璃诺一字一顿,满脸煞气。
言桦揉着手背,冷嗤道:“不就块点心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