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药入口的一刹那,谢舒忽然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额上的青筋即刻爆露出来,她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话,剧痛就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大口大口的蚕食她的血肉,啃食她的骨头,她一双明亮的双目瞬间茫然起来,疼的几乎晕过去,但这痛苦来的快,去的也快,谢舒大口的喘着气看向何安,汗湿的额头上正有汗水缓缓流下来,正要掉进眼睛里,何安敏捷的伸手截住了,而后递给她刚刚倒来的半盏解药。
谢舒颤抖着从血汤里伸出手来,去接那碗药,可当她把手伸出来的那一刻就呆住了,那几乎根本不能称之为手,原本的白皙的皮肤正松松的垂挂着,上面有无数个小洞,有的似乎在冒血,有的似乎是漏出来血肉,谢舒看向何安,可他却还是面无表情,甚至十分放心的将药递给了她。
这次的痛几乎是成倍袭来,何安还没来及接过,那茶盏就碎在了地上,谢舒紧咬的下唇缓缓渗出血迹,可她却丝毫未曾察觉,双眼渐渐染上血色,青筋暴突的额头尽是冷汗,但她却好似被谁扼住了脖颈,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她就这么隐忍着,一盏接一盏,直到第七盏时,她的眼睛已经无法视物了,嘴唇更不知被咬破了多少回,谢舒的忍耐似乎终于到了极限,刚想嘶吼出声,脖颈却像是真的被卡住了,一股一股的血腥之气翻上来,忽的她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尽数喷了出来,
何安看着这一地的黑血,心下微松,这第一关算是熬过来了,只是蚀骨之痛后是噬心之痛,而这才是真正的,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希望的痛苦。
浓墨似的既留山虽然没什么人家,但当北风刮过丛林时,仍旧可以听到野兽似的枯嚎,茶馆在这样声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安静,流离和阿衾各占据了庭院一角,苏子拉着流绾的手坐在石凳上,流练一言不发的抱着自己的木拐杖靠在檐下的柱子上,脸色冷肃,看不出喜怒。
流三脾气最急,坐了一会就坐不住了,几次站起来朝着屋内靠着西墙的那一面张望,在他不知道第几次站起来时,流离终于忍不住瞪了过去,“这点耐力都没有,以后怎么伺候姑娘?!”
苏子眨巴着一直囚着水雾的眼睛看向一脸焦躁但却发不出去脾气的流三,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拉着他坐在自己身侧的石凳上,
流离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冷静,当下看了眼斜对面的黑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黑愿就是懂了流离的意思,脚下轻轻一点,便飞身上了屋顶,而后隐在暗处,警惕的看着四周。
南牧传说可以吃人的樟木林看起来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天放晴的时候,樟木林看起来郁郁葱葱的,在那林子不远处有一片空地,周围没有高大树木,站起来就能看到不远处的驻军一个个白色的帐篷。
忽的这片绿油油的空地凭空冒出来一个四五岁穿着白色小袍子糯米团子,那孩子长得极为伶俐可爱,尤其是如今笑着的时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囧囧有神,灵气十足。
“阿娘!”
小小的糯米团子傻呵呵的冲着身旁的女子,好似这世间所有的苦痛都可以用一根冰糖葫芦来化解。
身穿红衫的木谨笑着抱住小团子香香软软的身子,“又去哪里玩了?瞧这鼻子脏的”,木谨半是宠溺半是嫌弃的捏了下阿难软软的脸颊。
“韩叔叔说山的另一边有神兽,发着光的,带着蓝色荧光的神兽,我去看了,可山太高,我爬不上去”,小小的孩子指着另一侧的大山,口齿不清的像自己的娘亲叙述。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兽?”木谨实在不大相信,哪怕她的阿难说的煞有介事。
“有的!”小阿难皱起鼻头,故作生气,娘亲也不信他,哼!生气!
木谨灿然失笑,抬手勾了勾他的鼻子,“好啦,阿难最聪明,不和阿娘一般见识好不好?”
谢舒呆呆的看着这一幕,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再去碰一碰那软软的脸颊,可那小小的身影像水中的倒影霎时就散了,眼前情景变换,记忆中血色的帐篷再一次出现了,只是这一次她不是躺在木架的那一个,得以看清这个帐篷原本的竟有这么大,厚重门帘后还有一方桌子,谢舒环视整个屋子,最后才将目光缓缓转向她熟悉又陌生的那个已然成了血色的木架,出乎意料的是那上面不是看不出人样的她,而是一小团蜷缩着的,沙哑着嗓子,虚弱的呻吟着的孩子。
谢舒身心剧震,整个人几乎是飞扑到架子一侧,“阿难?阿难?”,谢舒颤抖着手去碰触那个浑身染血的孩子,可无论她怎么用力,自己的手都会穿过那孩子的身体,她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那微弱起伏的胸膛渐渐没了力度,那沙哑的呻吟变的毫无声息,忽的那软软的身体好似脱了什么禁锢,缓缓的翻过身来,而与她对视的赫然是两只死气沉沉的冒着血珠的眼睛!
谢舒只觉头内有什么炸开了,一时之间她几乎目眦欲裂!血色的泪珠突兀的滚下,干哑到极致的喉咙好似忽然失了发声的能力,她连一声嘶吼都发不出来,那黑灰色的面孔好似化成了带着倒刺的刀子钻入了她体内,一路破开她的五脏六腑,而后深深扎入骨髓,绞得她几乎站不起身来,可她仍旧拼尽全力的昂着头,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好似体内正有什么拿着刻刀,将她眼前的一切一点一点的刻进骨头,从今往后,忘不掉,割舍不下,永生永世活在地狱——
“阿难!!!”
浓墨一般的黑夜仿佛凭空被人劈开了一条缝,眼前明明是亮眼的青色,可这劈开夜色的声音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惨叫凄厉而隐忍,好似被压制了千百年的地狱的=恶鬼突然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嘶吼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怨恨,听的人心惊。
守在屋子里的几人听到这声嘶吼,几乎都是立即站起了身,流离看向忽然现身的黑岩,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怀疑,“这是姑娘?”
黑岩紧皱起眉头,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下的人数不胜数,可听到这般的惨叫却是第一次,这几乎都不能称之为是人的叫声。
流离再也忍不住,当即大步走向屋内,拧开了暗门,黑岩紧随其后,阿衾站在一侧守着门,两人几乎转瞬之间就到了那间地窖门口,流离犹豫了下,如今还未到时辰,擅自闯入会不会伤到姑娘,而就在她们犹豫之时,屋内忽然传出茶盏碎裂的声音。
流离当下便再顾不得冲了进去,何安正站在浴桶一侧,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谢舒,流离顺着视线看过去,
那原本垂在浴桶边的及地的乌黑发丝竟从发根开始逐渐变至银白,好似有人端了一盆银白色的水朝着谢舒的额头在浇,那银白在乌黑间十分显眼,而后渐渐开始同化,最后及地的三千青丝终是变成了满头银发。
谢舒像个破布娃娃一般软软的靠在浴桶上,白色粗布衣衫漂浮在血色之上,裸露的肩膀满是血痕,原本白玉一般的肤色在满眼血污中十分刺眼,而谢舒的面部更是惨不忍睹,嘴唇被咬的血肉模糊,眼角还留着未干的血痕,整个人简直比死人还像死人,若不是何安再无异色,流离险些都以为谢舒已然没了声息。
何安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从另一个瓷瓶里取出一只白色的雪蚕,他将那虫子放在谢舒的胸口,而后用匕首在谢舒心口滑了一拇指长的口子,可惊奇的是那口子并未渗血,反而在缓缓留出淡绿色的东西,那雪蚕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好吃的食物,大开着口器从小小的伤口里吞着那淡绿色东西,不一会那雪蚕就由白转黑,而血色也从绿色主逐渐变成了鲜红,口器在吞了最后一口后就松开了,何安眼疾手快的用宽口玉瓶接住,盖好塞子后,转身极为利落的在伤口处撒了止血的药粉,而后以帕子覆盖为谢舒把脉,少倾,何安才慢慢放下谢舒的手臂,疲惫的佝偻着身子朝着地窖外走去,他略显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说,“成了”
与此同时,既留山,一身白衣的璃子清忽觉心口一阵剧痛,脚下忽的失了力道,整个人直直的向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