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懵懵懂懂,不黯世事,也很少和同龄人一起玩,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内向、出不得众。
妈妈总是很忙,但终于也有时间坐下来,有时候给我讲故事,我们称为“讲白话”。
有些故事听过了一次又一次,但是只要妈妈愿意讲,我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关“反王”的“白话”。
话说古代皇帝的军师占卦,获知某地会出反王,就是造反的头领,居然就是我们这个地方翻过大山后的一个市镇,还有一段话,就是占卦的暗语,说的是打雷快下雨的时候,有一个孕妇在收衣服,告诉反王的具体位置和相貌。
于是皇上派出几名高手来到此地,远远地看到一个妇女挺着个大肚子正在慌慌张张地收晾晒的衣服,这时天气阴沉沉的,零星的雨点已经夹着闪电和闷雷飘过来。
这和占卦里暗语上说的几乎一样,几名高手不由分说急忙上前,把孕妇砍死了。
多年后,我总觉得这样只凭胡言乱语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人杀死,实在是残忍和恐怖,可是在人类社会中,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我最感兴趣的是接下来的故事,真比金庸的武侠小说还刺激。
高手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把反王杀死,所以还把孕妇的肚子剖开,里面马上跳出了一个小人,这人一出来就凶猛异常,高手们杀不到他,差一点让他走脱。
但毕竟还是个没出生的婴儿,所以被皇帝的高手们乱刀杀死,死前他说:“可惜我还没吃过我妈妈的一口奶,否则,你们这此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会被你们杀死。”
此人,也就是反王一死,此地方圆五百里内的竹子全一节节爆开,每一节里面都有没成形的一人一马。可想而知,如果等反王一出世,那将跳出来多少千军万马。
我惊讶于故事的神奇,更惊讶于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于是总是想多看一些书,但那时除了课本,根本没有什么书可以看。而且我也隐隐觉得,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有时候是上天一早就注定了的。妈妈也经常这样教育我,说上天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的早就安排好的,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对得起上天和自己的良心。
妈妈还给我讲过很多故事,话说有两个做生意的好朋友,是同年生的,我们称之为“老庚”,在外面做了多年生意,一个准备回家看看,另一个就托他帮忙带点东西回自己的家里,也看看自己的家人。
朋友告诉回家的老庚,告诉他他自己的家里很难找,要他到某地某地以后,找到一棵大槐树,然后在树下敲三下,就会有人过来带他到朋友的家里。
老庚回家后办好了自己的事情,然后按照朋友的吩咐,果然找到了那棵大槐树,他就在树下敲了三下,许久都没有人过来,正自狐疑,猛一抬头,面前豁然开朗,矗立着红砖青瓦的大宅子,大宅子的朱红大门“咿呀”一声打开。
他被家人引导进去,他又犯糊涂了,怎的刚才没注意看到那房子?
老庚把朋友托带的东西送了进去,还向朋友的家人说了朋友的情况,朋友家盛情款待老庚,每天都好酒好菜留他在那里住了几天。
朋友家实在太富裕了,连马桶都是用金子做的,这个老庚天天过好日子都不想走了。
时间一长,于是贪恋起朋友家的财物来。
一天晚上他起来上厕所,金子做的马桶找不到,大概是朋友家发现他不怀好意,把马桶给藏起来了。
他只好到外面去,这一去不要紧,人都吓了过半死。
他从屋里一直往外走,但是黑洞洞的就是走不到尽头。
最后终于看到了一点星光,因为尿急,就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
一回头,呀!这不就是来的那棵大槐树吗?周围哪有什么房子的影子,到处黑漆漆的,隐约听到乌鸦和青蛙的叫声,这明明就是一处荒郊野岭,老庚的一根根头发都竖起来了。
正准备拔腿就跑,突然那所大宅子又出现了,早有人开门迎他进去,还说:“半夜三更的,老庚不要到处乱跑,这里地势复杂,很容易会碰到坏人的。”
老庚没有办法,只好进去。
在房间他就想这事的缘由,想必朋友家是想让他知道他们并非凡人,吓他一吓,让他知难而退。
我看过很多的童话故事、神话故事,但真没见过这样的事,一般的神仙或者妖魔鬼怪也都是单独一个出现,没有人知道神仙尤其是妖魔鬼怪家里是怎样的。
可是那老庚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什么没见过?他也无所谓,不觉得害怕,也没有难为情。
老庚寻思,朋友家虽不是凡人,但他们如果要害我,那我早没命了,可见他们并不存心害我,我随时走就是,但是这许多的金银财宝,为什么我不能有?
那朋友家到底是什么神仙或者妖怪呢?这老庚就苦苦思索,按照老家惯常的叫法,那就是洞神,也就是山里的神,山神在山上你看不到房子,那他就是住在洞里了,而且这洞轻易不会让你看见,所以是洞神了,洞里的神仙就是蛇公老子,说起来也是好笑,因为山里已经见不到什么野兽了,就算有,也没听说过犲狼虎豹成仙的,就算成仙了也不神秘,倒是蛇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既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而且还会腾云驾雾,还会在水里翻起波浪,就跟龙差不多了,我就听妈妈说过,山里涨洪水的时候,那就是蛇已经变成龙了,然后在波涛汹涌处会看到龙角,还会看到洪水裹着龙冲上下游去,淹灭了所有挡着的一切,现在我想,其实那些可能是洪水冲下来的树枝什么的。
所以老庚认为朋友家就是洞神,洞里的神仙,其实应该是妖怪吧,就是蛇公老子,但是洞神和妖怪又有区别,妖怪大部分是会害人的,但是洞神不会,他们一般不会害人,除非你想害他。老家的人想出这么个东西出来。
蛇最怕什么,最怕火、烟、雄黄,《白蛇传》里不是喝雄黄酒让白蛇现出原形的吗。
为了保险起见,老庚就在床上装起病来,朋友家也安排一个人来照顾他。
他就和那人聊天:“我最怕死在这里了,我们最怕死。”
对方笑了笑说:“人都怕死的,不过我们不怕。”
老庚心想:“嘿,有戏。”就问:“那你们最怕什么?”
对方也没想到这朋友会有什么坏心,就说:“我们呀,最怕头上长角、身上长毛、脚上有皮的东西。”
他的意思可能是说怕牛,这也能理解的,牛身躯庞大,经常会闯进他们的地方,破坏他们的生活,不过,他们可是妖怪,区区牛算什么,可能说的是其他什么东西,我一直也想不明白。
这老庚听了心中暗喜,也不装病了,就告辞回家。
回家以后马上张罗着,准备了一些物件,他找到农村人家家户户都有的,烧火做饭时用来放锅的铁架子,我们叫“仓架”,反过来戴在头上,仓架有四个支点,反过来就像角了。又穿了我们叫“蓑衣”的衣服,其实就是用棕树的棕皮做的雨衣,就像身上长毛一样,当然还有黑色的雨鞋,就像脚上长皮一样。
他点着棕皮火到老庚家,其实就是杉树皮捆成一捆点燃了,反正都是我们农村平常人家中常用的东西,这东西点着了烟多,好处是不用钱、燃得慢,如果想亮一点的话可以不停地吹,这样火就大了,而且听说这东西鬼最怕,也就是驱邪吧。
他先把老庚家的那棵大槐树砍倒,因为他头上有角、身上有毛、脚上有皮,没有什么可怕的,砍的时候树都流血了,最后只留下一个小出口,就把棕皮火塞进去,不一会,大大小小的蛇都往外跑,都被他一一打死并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