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夜琼,是一名暗卫,如今穿梭于这柳巷之地,被唤叶琼,为珞昕园花魁。
我在青楼里跳舞,抚琴,无数男人闻名而来,他们一掷千金,眼漏痴迷。
我的厢房里,有个密道,通往青楼后一座独自的小院。
这里,很少有男人进来,每一个进来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每一个进来的,说完该说的话后,都死了。
比如——
忠义憨厚的杨大人,下朝后找官友商议国事,说是找个地方坐,却被哄骗着来了这。
年少的杨大人气的腮帮子鼓鼓的,闷头喝茶,心想回家该如何和夫人解释。
直到夜琼上台,明眸善睐,舞姿出尘,杨大人不觉惊艳,眼眸里不含丝毫轻蔑之意。
一曲毕,众人叫价,换与之共饮美酒,杨大人对着同僚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第二日,在贫民窟,杨大人老远便瞧见昨日的舞女一身华衣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调转马车走了。
十日后,杨大人裹得严实的坐在珞昕园角落里,这天,夜琼没选任何人与之同屋饮酒。
众人散,杨大人被引到一间厢房,夜琼恰从密道回来,不顾杨大人震惊的神色,轻轻拍打衣裙,半响,对着依旧盯着密道发呆的杨大人,轻笑出声:“怎么,要去看看?”
杨大人随之来到院子里,夜琼招呼他喝茶,两人品茶,谈茶,过了一个很闲适的下午。
自此,舞女夜琼成了杨大人的红颜知己。
他和她聊家事,妻子不支持他,朋友劝他圆润点;他和她聊国事,聊落将军的逾越无礼,聊皇上的冷漠多疑,她听他为天下百姓说一声叹,静静为他续茶。
他在政事上越发不如意,参本落将军却反被诬陷,连皇上也越发不信任他。
终有一日,他来找她,她一改往昔,对他冷言相待。
次日,二十五岁的他被发现吊死在家中,妻子当即晕了过去,五岁的儿子泣不成声。
可无人知,那晚舞女夜琼来找他,告之他,他杨大人和她聊的一切,早悉数落在了落将军耳朵里。因为,舞女叶琼,是他安排的;暗卫夜琼,是他的下属。
杨大人哭了,眼前的女子冷漠嗜血,他如何开口,他动过迎她入门的心思,甚至想过休妻,给她最好的一切。
夜琼勒着他的脖子,点了他的穴位,将绳子系在房梁上,空气越发稀少,杨大人挣扎不得,发不出声,盯着她的背影。
原来,红颜知己也好,檀郎谢女也好,皆是他一人,独自吟唱。
泪,落在空中。
消失无踪。
比如——
贪财好色的凉大人。说起来,哄骗杨大人他也在其中,也算有功。他倒是简单,自以为是买通妈妈,夜琼配合着并未选人,他奸计得逞进了她厢房。
他进来时,她半躺在床,香肩半露,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唇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瞧见他不怒反笑,眼眸流转,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檀木桌上香炉徐徐白烟,异域沉香,最控心神不正之人,他坐在椅子上,神识逐渐模糊。
世人皆知,这凉大人最是无能,整一混混。夜琼慵懒靠在床边,想许久觉无事可问,随口道:“凉大人,在朝堂上,可有所支持的皇子啊?”
“九皇子。”
不曾想真问出什么,夜琼来了兴致:“哦?九皇子可并未参与皇位之争,为何支持他?”
凉大人目光呆涩,却不再说话,夜琼冷笑着将一小灰块弹进香炉里,凉大人这才继续:“我欠他母亲的,会拿命来还,他要支持他的太子哥哥,我便随他母亲的意。”
呵呵,还是个痴情的。
猛的起身,夜琼抵住他的脖颈,拔掉簪子插进他咽喉里,血溅了出来。
身体一动,凉大人就清醒了过来,迎面而来的就是锋利的簪子。他哽咽着,泪眼模糊,那侧凉亭边,站着个粉衣少女,递给他一个荷包。画面一转,他红着眼眶,她扇了他一巴掌,哭着跑开。
可最后留在他脑海里的,还是她一袭大红嫁衣,成了那人的贵妃。
凉大人缓缓闭上眼,来生,他定要娶她做他的皇后。因为他真的……好讨厌,她一袭红衣,回眸看他的那个眼神。
——
还比如,她眼前这个男人。
男子名叫杜意,是前年的科考状元,明面上,他不参与朝廷上的权欲之争,暗地里,却是瑞王的心腹。
在杜意的眼里,夜琼虽身处污秽之地,却最为洁身自好,记得他第一次见她,
她在台上,他在台下,
她一舞倾城,在场的男子无不动容痴迷,按照她的规矩——她十天表演一场,不卖身,不露真容。但面纱下若隐若现的倾城容颜,也足矣慰籍这些有钱有权的男人。
在场的男子高喊着报价,无不想一亲芳泽,已无人静下心来欣赏,杜意身处其中……
他不懂舞,却从她的舞蹈中看出深深地孤独,
她眼中的清明,与这里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
他突然好奇,面纱下的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报的价若有若无,她却选了他。
她说:“选了公子,便可以休息一下了。”
她说,陪笑脸,有点累。
杜意如今还是一副书生装扮,她说那是她最爱的样子,杜意待夜琼宠溺温柔,任人看去,都是让人羡慕的一对璧人,可惜——郎有意,妾无情。
杜意握着夜琼的手,轻声细语:“可有想我,嗯?”
夜琼心下冷笑,轻眨睫毛,眼眸却柔情似水。拍打掉他的手,没好气道:“杜公子,可还记得我呀?”
夜琼的声音婉约流转,撩人心神,却藏不住刻意的疏离之意。杜意顿时慌了,待看到夜琼氤氲的双眸,更是乱了分寸,心下愧疚:他多久未来,她才有这般神情?
夜琼委屈的低下头,任泪水滑落。这次她扮演的是误入红尘却渴望自由的天真少女。
杜意擦去夜琼的眼泪,温柔许诺:“小叶,你信我,明日过后,若我安然,必娶你为妻,再不这般离你许久。”
夜琼躲过他的手,转而背对他,语气冰冷:“明日?你什么都瞒着我。民间各种猜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明日究竟会发生什么?”
“明天,你……会有危险吗?”她低一声呢喃,杜意一颗心顿时软的不行。
捏着她的小鼻子,杜意宠溺的说:“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好吗?”
女子还是别过头去,一句话不说,就只是眼泪不停地掉,杜意无奈,揪了揪她耳朵:“好了,为了你安心,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好不好?”
说着便抱着夜琼往屋里走去,而怀中娇俏女,仍脸带泪痕,嘴角却挂着嗜血的笑。
片刻后,男人沉韵的声音消散,屋里不过断了气的死人,神色冷漠擦拭手上血迹的夜琼。
此时的夜琼,浑身戾气,蹙着眉低喊:“寒月”
窗帘飘起,一人出现在眼前,夜琼甩开手中血迹斑斑的手帕,冷言道:“在屋顶上都听清了吧。”
顿了顿,道:“把他处理了,不用再回来。”
夜琼转身,床上的死人已经消失。闻着未散去的血腥味,夜琼不悦的蹙眉。
窗外风声沙沙不止,夜琼疲惫地泡在浴桶里:终于演完了。
杜意,下次遇见我,便早早躲开吧。
——
怎睡着了?
夜琼摇了摇昏昏噩噩的脑子,想到自己在浴桶里也能睡着,也是无可奈何。
夜琼木然的盯着上方的古木屋顶,听着上面轻踩瓦片的声音,却不想言语,那个男人…
他总会进来
当年,他原是自己唯一的暗光,自己踩着其他人的尸体在地狱里修成了恶魔,只为活着等到那一天他渡自己成佛。可命运斯磨到最后,原来……他才是这地狱最大的恶魔。
呆在这里好些年了,过往的种种,如落花流水般飘去,可这里又给她什么未来呢?他曾经许过的未来,就是这青楼里一座独立的小院,就是这四四方方的天空,呵呵……何其可悲……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将夜琼拉回了现实。
夜琼没有去看他,而是透过突然打开的窗户愣愣瞧着窗外飘飞的樱桃花。
花开了?经才在院中竟没发觉……她真是,满树樱花下,恍惚又见那身穿青蓝色衣的少年,递给她一枝樱花笑的肆意无比。
想抓住什么,微凉的手缓缓抬起,浴桶里水面破了个口子,竟也惊了那蓝衣男子,一溜烟便散了。
夜琼苦笑。
落世撑在桶边,将夜琼整个人都环住,试了试水温,微微皱眉,将水撒在夜琼肩上:“水有些凉了。”
水顺着他手滴下,夜琼本能的想要逃离,却还是由他摆弄。
拂过桶外的长发,落世贴近她的耳垂:“为何不说话?”
“杜意已死。”夜琼面无表情回答道。
“好,知道了。”落世有些不满地摆弄她的头发,今日他不想谈这些谋划之事。
之后整间屋子都是静悄悄的,他一直靠在一旁把玩她头发,卷过来卷过去。
夜琼突然开口:“可以不杀他吗?”
夜琼听到他一声冷笑,却还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可以不杀他吗?他待我很好,他母亲……”
落世猛然抽回了手,语气轻柔却冷漠:“不可以。”
夜琼笑不出来,在他手抽出时,她的心被抽的更空了,原来过了那么久,她竟还心存留恋他的怀抱。
掩去心中的苦涩,夜琼轻声道:“我跟了你那么多年,很少求你,这一次,求你放过他……”
落世的步伐顿了顿,似乎听到极好笑的事情,往往平常的语气此刻沾上笑意,一句一句的质问:“求我?你?凭什么?”
嘴角勾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夜琼眼底一片灰暗:是啊,她凭什么?
……
待他离去,夜琼披衣去了树下,樱桃花瓣撒满了地,赤脚踩在上面,竟也不觉痛。
此时还是三月,夜晚尚有些凉意,残留的春风吹起了夜琼的白衣,飘飞的花瓣衬得她犹如不沾雨露的花妖。
夜琼走近,茫然地站在树下……
樱桃花极美……
这一生,她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