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太子政奔赴北境,至今已三月有余。齐王每日等着盼着,三个多月里,居然没有收到一封战报。不止是撼山骑,从前每隔半个月要递一份奏疏的北镇侯,从两个月前也开始断了音信。
齐王渐渐不安。虽说这战报叫他看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实在是糟糕。
齐王的疑心病越来越重,每次上朝,都有意无意地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去看那些亲近太子的公子和官员们,弄得朝堂上人心惶惶。青都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私下里的传言,竟说太子早有不臣之心,定是要举兵谋反了。
在此局势之下,就连内宫之中,也有人开始对王后说三道四。
从齐王登基以来,王后一直是正位中宫。纵然无宠,可她育有三子一女,在齐王心中始终是不一样的。又有萧家做靠山,谁敢不服?可这几个月来,萧家骤失嫡长,萧启见弃于齐王,一向受齐王敬重的王后,居然被禁足椒房殿。如今太子政带兵在外,却音信全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局势看起来,对王后甚为不利,却躁动了一些人的心。
桂月十五秋夕宴,宫中有拜月祈福的仪制。因非大节令,所以王公贵族都不必入宫,只需在自家设小宴,一家团圆。长信宫中的秋夕宴,只有君后、育有子女的嫔御和公子公主们有资格参加。
被楼故禁足在藏锋堂三个月,傅雨笙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来走走了。王后在禁足,她不必去椒房殿,便往玄清池去,打算散散步。
今天跟在傅雨笙身边的,不是她那四个侍儿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楼故派到她身边的,名叫喜儿。说是侍儿年轻,不懂长信宫的规矩,怕照顾不好傅雨笙。其实就是信不过,派个人来监视她。
傅雨笙想着,抬手摸了摸已经显怀的肚子。
唔,可能还为了保护楼故的嫡长子。
傅雨笙朝喜儿看了一眼,见她也一直盯着自己,无所谓地笑笑。本来她就没打算在这时候做什么手脚,尚苏还被扣在方延身边呢。
她安安分分地寻了一处水榭,从侍儿那里要了鱼食,坐在水边喂鱼。没坐多久,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假山那边,传来笑语声。
“……王后这次惹恼了王上,王上怎么可能让她去秋夕宴呢?”
“姐姐此言差矣,王后再不济也是正位中宫,更是三位公子的生母。秋夕阖家团圆呢,家中最要紧的嫡长子在外征战,若这做母亲的和嫡长媳也都不在场,莫说公子牧和公子赦,只怕王上的面子也过不去呢。”
“阖宫上下,也就王后有子嗣傍身,还一连生了四个。当年柳氏倒是有福分,可惜福薄,没等公子故封君便殁了。可纵然如此,每年秋夕这天,公子故都会在府中备香案,祭祀生母,也算香火有继了。这有孩子的果然是不一样,像咱们,再得宠的,今日这样的场合也没咱们的份儿。”
“王后便是没有孩子,也是王后。别说秋夕宴上,王后身为嫡母必须出席,就是王上百年后,无论谁为新君,都得尊她为太后。即或是柳氏还活着,公子故争到了王位,柳氏也只有被群臣逼着,给王上陪葬的份儿。”
“慎言!越说越没谱了!”
先前说话的那个赶忙噤声,见左右没人,两个人连忙走开了。
傅雨笙仍坐在水榭里,半倚着阑干,看着水里的鱼。手上的鱼食早就抛尽了,仍是不自知地搓着。
齐王会让王后出席秋夕宴吗?
若真如那两个嫔御所言,今天来的路上,楼故就不会特意叮嘱她别去椒房殿了。
二十几年的夫妻,竟真的为了那么一场争执,就将王后冷落至此。齐王如此薄情,就不怕朝臣心寒吗?
她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莫名的,想起了多年前,西蜀东宫里,那个永远在等待郎君到来的杜奉仪。
傅雨笙突然站了起来,倒把喜儿吓了一跳。没等喜儿问,她已经转身往水榭外走去。
“夫人,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喜儿连忙跟上,追问道。
傅雨笙没理会她,认准了一个方向,就朝那里疾行而去。喜儿快步跟着,看出她要往椒房殿去,忍不住出言提醒:“夫人,公子说了,您不必去椒房殿问安。”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喜儿:“朕身为西蜀长公主,前去拜见东齐的王后殿下,你要拦我吗?”
傅雨笙脸上仍挂着笑意,一双眼看着喜儿,却无端让人觉得阴冷。喜儿忍不住就低下了头,她此时才发现,这位阙陵君夫人,不笑的时候令人觉得心思深沉,笑着的时候,更如一条美人蛇,惑人心智,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婢子不敢……”
“不敢就闭上你的嘴。”她温温柔柔地训斥了喜儿一句,转身仍朝着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喜儿咬了咬下唇,看着傅雨笙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来之前鹿管事只说要伺候好夫人,没说她要拦住夫人去什么地方。还是好好跟着吧,就算事后公子要怪罪,好歹夫人是全须全尾地回去了,公子也不会太过苛责。
另一头椒房殿里,婆媳两个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新衣。忽然就听见宫人通禀,说阙陵君夫人入宫参宴,来向王后殿下请安。
萧王后立时变了脸色,将绣棚往篮子里一摔,倚在了扶臂上,阖着眸子不说话。顾鸣筝看看王后,轻声提醒道:“母亲,您该高兴才是。”
“人家都跑到自己家门口耀武扬威了,本宫还有什么可高兴的?”王后冷哼道,“不就是打量王上不让本宫参加秋夕宴,便是厌弃本宫了,想趁机炫耀吗?原以为西蜀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原来也不过和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东西一个样。”
顾鸣筝摇头,倾身握住王后的手:“母亲,傅姐姐是来给您撑腰的。”
“撑腰?”王后笑笑,以为顾鸣筝在说笑,“你何时学来的信口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