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请留步。”
楼故一只脚才迈出铃花苑的门,身后便传来了傅雨笙的声音。他转身看过去,却见先前一脸不愿见他的表情的傅雨笙,此时向自己盈盈一拜:“容姬正在生产,请郎君留下陪她。”
“这里有稳婆,有府医,容姬也不是头一遭生产。我非医师,便是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
“可郎君是容姬的郎君,容姬现在生产的,是郎君的骨血。容姬为楼氏诞育子嗣,是楼氏的功臣。身为郎君,守护姬妾生产是本分。身为阙陵君,有功之臣生死攸关之际,郎君你却置之不理,如何使万民信服?”
楼故挑了挑眉,不由细细打量起傅雨笙来。
她那张时常带笑的小脸上,此刻表情淡漠,仿佛卸下了一切伪装,露出了那渗入骨血的冷漠与薄情。偏偏目光悲戚,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以为,笙儿与容姬不睦,并不会太在意我如何待她。”
傅雨笙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算不算笑的笑:“妾只是,不想看见这世上,多了一个对自己父亲失望的女儿。”
楼故一怔,扭头看向旁边站着的楼溪。那小小的孩子还不到他腰那么高,仰着头看着自己,目光殷切得让人心疼。
竟是为了她吗?
西蜀先王与杜氏王后的那段往事,楼故虽不大关心,却也听说过一些。即将迎娶傅雨笙的时候,他也特意派人去查过她的过往。年幼丧母,虽有父亲疼宠,可身为王女,永远不可能如寻常人家的儿女一样,日日承欢膝下。从杜后被害死以后,她大概时时刻刻都想要手刃仇人。可是父亲有自己的考量,她与弟弟又年齿尚幼,根本不是陈氏的对手。那些没有父亲守在身边的日夜里,她只能与弟弟相依为命,共同面对仇人的戕害。
也许就是在那些日子里,她对自己的父亲愈发失望。也许刚刚,她在楼溪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才极难得地动了恻隐之心。
“父亲。”小丫头又怯怯地开了口,“府医说,容姬的肚子才刚刚到第九个月,是早产,断然不会顺当。容姬很害怕,进产房前就一直要找父亲。父亲隔着窗子和她说几句话,她也许就不怕了。父亲留下好不好?”
楼故沉吟了片刻,还是收回了步子,转身朝着产房的窗子根下走了过去。
他们二人的私话,楼溪也极有分寸地不去听壁角,脚下慢慢挪动着步子,竟挪到了傅雨笙身边。
“夫人。”楼溪咬着下唇,小声嗫嚅着,“刚才的事,谢谢您。”
楼溪年纪小,却不是个傻孩子,自然知道父亲之所以会留下,不是因为自己的哀求,而是因为傅雨笙的那几句话。
她心里记着,傅雨笙进府的第二天就打断了自己生母的手筋,这是仇。可刚刚傅雨笙帮她留下了父亲,这又是有恩,不能不谢。
傅雨笙却只是应了一声,也不看她:“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你,更不是为了容姬。你从前恨着我,如今也不必谢我,仍旧恨着就是了。”
傅雨笙说完就进了耳室,那里还摆着膳食,她肚子还饿着呢。
另一头,楼故走到窗根子下,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叫:“宓儿。”
“公子、公子您来了!”容姬呼痛的声音里掺进了呼喊,“公子,宓儿好痛,好痛啊!”
“别怕,我在这里。”
“公子,宓儿好怕!孩子还不到足月呢,都是妾不小心,妾日日在后院里散步,今日竟平地摔了跤。妾有个什么都不怕,只怕害了孩儿,对不住公子。”
“孩子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不要瞎想,我在这里陪你呢。”楼故说道,“好了宓儿,不要说话了,留着力气等生产吧。我就在这里等孩子出生。”
楼故转身,朝一个女使招了招手,嘱咐道:“你去二门上,让婆子去书房和方侍卫说一声,叫他带着我书架从下向上数第二排,左起第三个格子里的东西,到铃花苑来见我。”
“诺。”
不多时,那女使就领着方延进了铃花苑。楼故领着方延,进了偏房,吩咐了不许人进了,才一屁股在席子上坐下,抱着头锤了起来。
“公子,辛苦您了。”方延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将手里捧的东西放到了案上,“这妇人生产,没个三五时辰只怕不够。这么长的时间,公子就得一边听容姬的叫喊,一边与臣议事。公子辛苦了。”
他说罢,还极夸张地作了个揖,惹得楼故兜头扔过来一卷竹简:“你这刁蛮竖子,真是被我纵得愈发胆大了,竟连我的笑话都敢看。改日打断你的腿,发卖到乡下庄子上去,看你还敢不敢呱噪!”
“公子,臣是门客,又不是府里的仆役,您可无权发落我。”方延嬉笑道,见楼故又抄起一卷书要扔他,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嬉戏之色,正色道,“公子之前说,明日的早朝,您要上疏向王上请求立臣为京畿卫统领。太子的人必然会全力反对,届时您要如何应对呢?”
楼故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骤然窜起的一点儿邪火。
“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你现在就记住一件事,就是给我盯紧了东宫和姜越。这种时候,东宫和姜越一旦行差半步,都可以拿来大做文章。”
“可是以太子的精明,未必会让我们抓到把柄。”
“人无完人。太子的把柄不好找,姜越的却未必难找。他是撼山骑的统领,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亲妹妹又被太子安排在了太子妃的金粟殿里,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姜家与东宫关系匪浅,姜越要有什么事,必然跑不了太子。”
方延点点头,突然又问:“诶公子,不对啊。姜越是撼山骑统领,为太子统帅撼山骑多年,这朝野上下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他是太子的门客。这关系如此亲密,王上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平白地把京畿卫交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