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兴武二十七年，孝平王宾天，王太子继位，改元永嘉。永嘉元年柳月，新王封潜邸奉仪陈氏为八子，大公子傅明寒为宋熙君，大公主嘉宜郡君傅雨笙加封为嘉宜郡主，二公子延穆侯傅明煜加封为延穆君。三年巧月，王追封先奉仪杜氏为敦慈王后，立嫡公子延穆君为王太子。
阳月初六，宋熙君以门客事坐，王怒斥其治下不严，令其闭门自省。阳月廿七，南方大旱，大公主献策，以限商贾哄抬粮价。王大许，允其参政。
永嘉三年梅月三十日，亥时。那日是岁末，锦乐宫里设有宫宴。而乐家，作为家主的乐行风仍然没有选择回会宁祖地过年。乐行风的嫡次子乐公简年满四岁，照乐家族规，是要回去上族谱的。因此林氏带着长子乐公横和次子乐公简回了老家会宁，今年的除夕夜，锦都城乐家别院里，只有乐行风一个人雪夜独酌。
今夜下起了小雪，院墙角上的寒梅开得正好，与雪景相映成趣。锦都城里爆竹声声，乐行风跑到了屋顶上，吹着冷风，喝着冷酒，赏着雪景，满腹的心事。
“义父。”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唤，乐行风愣了愣，低头望向下头。院庭里，两个半大的丫头一前一后站在雪地里。前面那个仰着头看向自己，后面那个却低着头，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
“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乐行风皱了皱眉头，拎着酒壶，从梯子上下来，“这时间宫门早该下钥了吧？你们怎么出来的？”
“尚苏带我出来的。年下了，想着这边义父一个人过年，怪孤单的，想来看看您。”傅雨笙搀着乐行风，扶着他往屋子里走，“大雪天的在屋顶上吹风喝酒，义父也是医家圣手，怎么这般不知道珍重自己？”
“义父无碍，只是有些心事没想明白。”乐行风向她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旁低着头一直沉默站着的乐尚苏，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我送你进宫护卫郡主，你就是这么护卫的？她胡闹也就罢了，你身为侍卫，却不知道劝阻主人。深夜出宫，一旦被发现，郡主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你可知道？”
傅雨笙没想到乐行风突然对尚苏发难，一时没反应过来。
乐尚苏闻言，头又低了几分：“宫禁事关国君的安危，宫门下钥后，无故出入者，视同谋逆。”
“那你还敢带她出来？莫非你是以为，王宫大内，没有谁的武功在你之上，能发现得了你们是吗？”
“家主恕罪！尚苏断不敢如此轻狂！是我一时糊涂，求家主责罚！”乐尚苏立刻跪在了雪地里，向乐行风谢罪。
毕竟是朝夕共处了三年的侍女，傅雨笙见尚苏被责难，又是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便也跟着跪了下来：“义父，是小月儿任性，尚苏只是从犯，您若要罚她，请先责罚小月儿吧。”
乐行风负手而立，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刑不上大夫，你父亲做王太子时，曾触犯国法，但先王不处罚王太子，却下令杖责杜太傅。因太子有错，是太子太傅与东宫属官管教规劝不严的缘故。若有一日先王的责罚落在了太子身上，王太子以有罪之身，是不配为储君的。在你们身上也一样，小月儿，你记住了，今天我责难尚苏，不是因为你的行为触犯了宫规，而是因为你的行为可能给你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乐尚苏先是乐家暗卫，才是你的婢女。她所做的所有事，应当以保护你为先，其次才是听命于你，可她今天违背了她该遵循的原则！”
“小月儿跟我进来，尚苏在院子内跪足一个时辰，好好想想你今天错在哪里！”
乐行风说完就进了屋子，不给雨笙求情的机会。
傅雨笙想了想，跟着站了起来，解开了身上的貂皮斗篷，为乐尚苏披上，然后跟着乐行风进了屋。
多年之后，乐行风总是在梦里想起那个年夜。那是他这辈子和小月儿一起度过的唯一一个除夕之夜，也是他第一次用那样不近人情的态度对待这个孩子。以至于在他一生最后的时刻里一直都在后悔，后悔为什么，那时的自己突然想做一个严父？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仅有的与小月儿相处的记忆里，多留下一点她的笑容？
曾经那么爱笑爱闹的一个孩子，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可捉摸。她从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公主，慢慢蜕变成了后世汗青上，那个雍容高贵，却又心狠手辣的元吉长公主。
是仇恨杀了她，是他杀了她——乐行风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暴行”。
从那天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从一个月三四次，到两三个月一次，再到一年都见不上一面。傅雨笙越来越忙了，王太子与嘉宜郡主的声名渐渐远扬，而相邦陈氏的势力与大公子的名声，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损耗。
一日乐行风盘算朝局，忽然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西蜀朝中几个主管吏政、钱粮的高位，都成了御史大夫洛央的亲信，洛氏则是王太子的亲信。而王太子的母族之中，他的舅舅杜尚数次南征，为西蜀平定南境，已经被封为荆安侯，位列关内侯，兼太尉一职，是西蜀军爵之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他的大表哥杜少成从文，官拜上卿，为承旨；二表哥杜少安从武，随父多次出征，也有公乘的爵位在身；杜尚的义子，前上将军楚钧之子楚焱，也是经年以来随杜尚征战，以军功受封少上造，连杜少安都只是他属下的郫将。
除此之外，傅雨笙以乐家名义建立的天香阁商行，不但为她和王太子赚取了大量的银钱，还掌握了许多朝野间的机密情报。赚取的银钱又用来培养出一批暗卫，以及支持乐家进行一些毒术上的研究。
至于用意，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乐行风越想越激动，心里琢磨着，快了，他们该动手了。
永嘉五年，自新王登基以来，朝局出现了第一次改天换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