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老臣年事已高,实在无力为王上简拔人才。请王上开恩,放老臣还乡,颐养天年吧!”
齐王看着自己的恩师当众跪了下来,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当真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老太傅快请起来吧,您这样不是让王上为难吗?”齐王还在那里犹豫扶还是不扶,楼政已经走到了张老太傅面前,亲自把人扶了起来,“您放心,王上是最尊师重道的,断不会让您受着委屈回老家的。”
齐王刚想感慨到底是亲儿子,还是向着自己的,知道不让自己为难。接着听到那句“尊师重道”,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是亲儿子说的话吗?
这下齐王再想和稀泥,就是不尊师重道,不顾念授业恩师了。楼政这是逼着他给出个章程啊。
如果没有稷宫学子闹事,内史衙门前就不会乱成一团,内史路利也不会被打伤。京畿卫也不会跑来维持秩序,结果被卷入“战局”。几位博士和张老太傅也不会为了劝架,搞得灰头土脸斯文扫地。说到底,其实只要罚了稷宫学子,别的几方,还是可以和和稀泥放过去的。
按说不过是几个学子,布衣白身,不足为虑,罚了也就罚了。可偏偏好死不死,闹事儿的这几个又都是青都权贵家的宝贝命根子。齐王一眼看过去,都是在自己面前露过脸的。这要是都罚了,明天就等着被那群老臣骂吧。
其实别的人都不要紧,顶着那群老臣的唾沫星子,齐王也就硬着头皮罚了。可为首那个,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办。
那是萧启的嫡长子萧崇,萧家下一任家主,将来就是东齐的国相。要罚了萧崇,恐怕接下来就是萧启那个老不要脸的日日跑到王城正门外哭诉,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别想安生。可要是不罚,首恶安然无事,从犯却一个也没逃掉,东兴道上的人家还不得把他长信宫给掀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从轻发落总可以吧?他那好儿子早堵了这条路——不能让张老太傅受着委屈回老家不是?哦,稷宫学子不服管,让老太傅受了委屈,还要从轻发落?瞎子都看得出来齐王不是真心要给老太傅做主!
齐王想了一圈,发现此事无解,只能看着地上这一堆人苦苦思索。
说到底,不就是他禁足了柳明恩和筱儿,又将张棋罢职才会闹出这事吗?若是三人中有一个今日在场,就不会把事情闹这么大。
柳明恩会约束稷宫,稷宫学子也从来只服他一人。楼筱统领京畿卫,一向雷厉风行,不可能连一起斗殴事件都压不住。至于张棋,他就不可能把人放出大狱。即或是真放了人,依着张棋那臭脾气,谁敢在他门前闹事,立时便会将人再关回去。
忽然,齐王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看向了楼政。
他怎么越想越觉得,这根本就是自己这儿子一手策划的一场戏呢?
楼政对上齐王的目光,不躲不闪,唇边噙着一个狡黠的笑。
终于发现了吗?
真是可笑,两个儿子博弈了这么久,做爹的居然到现在才看出了端倪。
管氏击鼓的那日,楼故的确给了楼政一个措手不及。他利用齐王想打压长子的心理,当廷将能够管束稷宫学子的柳明恩困在了柳府,又把一根筋的张棋推上了主审的位置,这才激发了稷下学宫和内史府的矛盾。
最初楼政是真没往阴谋上想,可是那天,内史衙里闯入一名刺客,顾鸣筝与他分析利弊,楼政才恍然大悟,自己这二弟给自己下了个套。
稷下学宫的那群学子,少年心性,书生意气,最容易被人煽动。楼政很快便猜出,楼故之所以下这么一个套,恐怕就是想利用这群少年的心性,来挑拨稷下学宫和内史衙的关系,进而分化他的势力。即便没法从他手里抢走稷下学宫或者内史衙,双方只要起了冲突,就是太子势力的内耗。
想到这一点后,楼政立刻就找来四弟楼赦,让他去和张棋说,不要太纠结案子本身,甚至不用管百姓怎么想。先把林斌择出来,稳住稷宫学子,再私下里给他一个严惩,给管氏一个交代。
楼政想到以张棋的性子,这事要不是楼赦开口,估计谁说都没用。却没想到张棋还真就是认死理,死活不同意,嚷嚷着什么“法不容情”,非要用国法制裁林斌。
没办法,谁让楼赦要护着张棋,谁让他该死的就欣赏张棋这臭脾气呢?
既然楼故想把事情闹大,那就闹大好了。反正都是他的人,这件事要怎么闹,说到底主动权在楼政手上。
所以接着,楼政便让南门复悄悄把萧崇接到了东宫,吩咐他悄悄留意,稷下学宫内有谁在鼓动人心。
早在那时,楼政就已经把楼故的门客控制起来了,只是没有打草惊蛇。一直等到张棋被关入典狱司大狱的那天,他才令萧崇发作,将那人控制起来。
楼政本想这样就可以了,接下来该把柳明恩、楼筱和张棋都弄出来,再让明恩好好教训教训那群不明是非的学子,也就是了。
这时又是顾鸣筝,将他拦住了。
“阙陵君下这么大一个套,连张棋都要被罢免了,他不会不眼红内史衙。政哥哥,你不妨再等等,等阙陵君安排好了新内史,再顺便折掉他的棋子。”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路利虽然成了新内史,可偌大一个内史衙,张棋又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楼政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个人掌管?张棋身边两个侧内史,本来就是东宫的门客。
路利上任后,对内史衙的事务并不熟悉,就对这两个殷勤的下属格外看重,以至于言听计从。放出内史衙大狱中的稷宫学子,以平息青都贵族之愤,就是这两个侧内史给路利出的主意。
内史衙放人的消息一出,楼政又立刻派人去通知诸学子的家人,让他们不必来接人,又让萧崇带着稷宫学子去接人。在内史衙大门外,稷宫学子与衙役假意起了冲突,并大打出手。
虽说是斗殴,可除了看上去狼狈一点儿以外,其实从头到尾没有人真的动手,不过是做做样子。包括张老太傅带来的那几位博士,也都是楼政早就安排好的。只有在路利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学子还是衙役,离得近的都是真对他下了狠手。就连张老太傅,都挤进了人群,颤颤巍巍地在路利身上补了两脚。
至于后来曾守带人来维持秩序,结果京畿卫的兵士也加入了斗殴,自然也是楼政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