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登册的日子已经过了小半个月。
但不知是雍京的百姓们忘性没那么大,还是的确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太平以致于他们没点可以拿来议论的东西。
白淞被传“白淼”这么多天,这流言不仅没有丝毫平息下去的趋势,反而越传越热闹了。
但这对坐在桂花树上的岳小群来说,完全没什么好听的。她的目标早已不放在“没有礼貌的白淼”身上。
“依芳,从现在开始,我要和你说一件很厉害的事。”
岳小群忽然从桂花树上翻下来,小腿挂在桂花树的树枝上,整个人倒吊着晃悠过来又晃悠过去。
依芳见怪不怪。
感觉到岳小群挂下来的长发有些妨碍她剥毛豆,她伸手拿起毛豆和瓷碗转了个身,背对岳小群。
“依芳,你听我说话呀!”
岳小群小腿使力,动作流畅地又翻了上去,坐在桂花树上。就是嘟起的嘴唇在极力表示现在她的心情很不愉快。
依芳头也不抬:“小姐您要说,就这般好好说呗。您这般说,我也不是听不见的。”
“噢~~”
岳小群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不过应完之后,她刚刚才有些低沉的心情就又突然高涨起来。
依芳听见她兴高采烈的声音。
“我跟你讲,我刚刚听到街上有人在说,说今年灵训司今年扩招了。上半年招的那批预备唤灵师人数不够,所以下半年就要再扩招一批。我要去同阿爹说,这回我也要去报名!”
说着,岳小群越想越美,双手合十直接在桂花树上拍起手掌来。
依芳面不改色心不动,慢悠悠地在树下说话:“您这么说,可是我想不明白啊。”
“你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啊?”
岳小群有些疑惑地问道。
依芳将刚剥出的毛豆放到瓷碗里,青绿的毛豆在雪白的瓷碗中滚做一堆,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我想不通啊......”她慢悠悠地说,仿佛像在叹气,又仿佛只是说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灵训司扩招,和小姐您又什么关系呢?”
岳小群沉默。
她抬起左腿踩在树枝上,左手抱着弯曲的左腿,右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
她想了半响。
“怎么就和我没关系啊!和我有大大的关系啊!”
岳小群也想不通:“我要去报名啊!这回扩招我也要去参加啊!”说到这里,岳小群忽然降低声音:“而且我一定会成功,萤婆婆说我的灵能也很棒的!”
“所以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啊!”
岳小群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她自己也未能发觉的紧张和不安。
她永远都是这个模样。
依芳想,她终于抬起头,视线从毛豆上离开,全部分给了岳小群。
“可是您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依芳平静地说话,她只是在告诉岳小群一个既定的事实,它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您比今年及笄的二小姐还要大上三岁,她已经定亲了。迟迟早早,您也是要定亲的,很快您就会去您的婆家,担起作为一个儿媳妇的责任。怎么还能像现在这么孩子气,天天想着和正事无关的东西呢?”
岳小群不说话,但原本扬起的眼角忽然低垂下来,这就说明她没有把这些话只当做耳旁风。
依芳晓得她是听进去的,于是她接着说:“容夫人和咱们夫人是密友,容公子一表人才,他对您的心思咱们也都看得出来。在不久的未来,或许您与他便会成为一家人。到时候,他主外,您主内,小姐您不觉得这种生活很好吗?”
岳小群低垂着眼,眼神没有焦点。
依芳还想再说些什么。
她张开嘴,但没等到她再说出些什么来的时候。
岳小群忽然捂住耳朵,仰头望着天空,大声地唱起歌来。
“.......”
依芳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这或许不是唱歌,她想,没准岳小群只是不想听她说话,所以在乱喊。只不过这喊声带着和谐的节奏感,所以听起来像歌声。
她无奈地望着树上的岳小群。
在她身后的天空上,那是一片蓝得像是靛青色的天空。干净得无与伦比的天幕上,弥漫着大片大片的洁白云朵。有些像是奇兽,有些像是怪人,而有些则像是高大的却又奇形怪状的房屋......它们拼合起来,仿佛一座高耸巍峨的云城。
一群大雁排成人字朝南飞去。
歌声遥遥远远地传到了西院,隐隐约约得听不真切。
萤姑跪坐在地上,目光落在外面的院子里,那里也栽着一棵桂花树,只是没有岳小群院子中的那棵来得大。
萤姑双手交叠,背脊挺直,脖颈微微弯曲,这是人族中贵族的坐姿。她做得很标准,既突出了贵族所有的矜贵却又不失女子的柔和感。
但原本,她其实并不习惯这种奇怪的坐姿。作为一个灵族时,有时候,她喜欢坐在高高的地方,让双腿自由地摆动,感受着风的气息。也有时候,她会凌空飞起,让双翅的每一根羽毛都伴随着风的节奏进行韵律。
风曾是她感受世界的工具。
那时候的她想,她是伴风而生,也将伴风而亡。
一直到,有谁偷走了她的翅膀,将她长困于地面......
萤姑轻轻叹气。
在她眼前,那里摆着一面巨大的沙盘,上面错综复杂得陈横着许多线条。它们没有规则,仿佛只是哪个小孩子随手乱画的产物。
但萤姑看懂了,这是天道给她的推演。
上面记述着很多人的命运,有人一生顺遂,有人磕磕绊绊,有人心想事成,有人求而不得,还有人利欲熏心却最终自食恶果.......萤姑脱力般伏倒在地,失去血色的脸庞静静埋在摊开的双手中。
或许,这就是天命。
萤姑想。
“我去他娘的天命!”
白高远展开那卷金纸,上面寥寥记着几行字。
放在十年前,他会认为这几句语言都不过是一个疯子的胡诌。
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年时间内,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儿子,白淞,一直以来都是白家的骄傲。无论是强大的灵能还是极其优秀的领悟力,他永远都是那个极具耀眼的唤灵天才。
他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也将会是带领白家走入一个新巅峰的领导者。
但这卷金纸上不是这么写的。
它告诉他,他的骄傲,他的继承人,白淞,其实只是一个平庸至极的普通人。他拥有的一切,强大的灵能,优秀的领悟力,无与伦比的灵感,全部都是他从别人身上偷来的。这是天命的对他的玩笑,也是天命对白家的惩罚。
在他二十岁那年,天命会将这些额外的恩赐全部收回,物归原主。
而到那时候,白家会显现颓败之势。直到某一天,这个昌盛了两百余年的超级世家会彻底从人族中消失!
白高远双手微微收紧,如果有用的话,他会立刻把这些文字从金纸上抠下来。
但这没有用,外面流传得沸沸扬扬,怎么压制都无法消失的流言,还有皇帝对白家逐渐模糊的态度,都正在告诉他。
预言或许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