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庭
祝鼎飞纹丝不动地站在屋里，面对一副画像，思虑深沉。
“这画中的人是谁？这气场很强大啊。”
天心问道。
画中的女子，云鬓高盘，紫钗蝶双飞，眸色如碧，眉眼如丝，绣着双凤璇飞的彩衣，临风飘扬，整个人有傲视天下之姿态。
“落款为正同年八月中秋，礼原士亲笔。礼原士是前鹿垚王的别号，而画中人应是当时鹿垚国的王后，世人曾称呼她为---碧后。”
在天心的记忆里，祝鼎飞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复杂过。
“她的眼睛，是碧色的！”天心心中陡然一震，“在这世间，像我师父与敖飘那般的蓝眸，在传闻中，只有生活在广袤无垠的最北疆域的色目人才会拥有，那是因为他们的先祖以草原为生，以湖泊为圣地，骁勇善战，尊崇水神，蓝眸就如水神赐予他们的信物一般至真至尚，代代相传。后来，色目人合并了周边诸多部落，建立了自己的国度，即今日之鹿垚，而关于碧眸人的所说却是极少的，难道碧眸人也是鹿垚国的子民吗?”
“如今看来，恐怕这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了。”
祝鼎飞蹙着眉，转身坐了下来。
“碧眸？降灵......”天心害怕细想下去。
“你师父看过这幅画像了吗?”
祝鼎飞问。
“还没有，我从宫中秀山馆偷偷取得画像就直接拿到这里了。”
天心回。
“拿去给他吧。”祝鼎飞看着天心说道，“还有，请画师过来替我画像。”
“王爷，晓忘画师吗？”
天心眉头一皱。
“正是。”祝鼎飞爽快地回答。
少时，天心留步于院中，莫邪泷璃背着画具，一步步走进屋内。
“画师来了。”
祝鼎飞的声音如寂。
“请宴王安！不知今日，宴王是要画人像还是景物，容我这就去准备好所需物品，再来为宴王作画。”
暮光中，莫邪泷璃一袭白衣如雪，眼神空灵溶月，止步于门口。
“不用了，我这里所需物品应有尽有，画师请吧。”
莫邪泷璃不得不点头，在书案旁坐了下来。
“请问，宴王要画什么？”
“就画我吧。”
祝鼎飞在对面悠然坐下，手里端着青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眉宇间透露出从容淡静。
莫邪泷璃摆放好笔墨，提起笔。
刹那间，那个青瓷茶杯径直飞了过来。
莫邪泷璃“啪”地一声按下手里的笔，侧身闪过，只见茶杯撞到身后的墙上，立即支离破碎。
待她回头，祝鼎飞已然站在自己的眼前，黑眸如寂。
“宴王，这是何意？”
莫邪泷璃镇定地问。
“有些事，越是刻意隐藏越是容易露出马脚。”
祝鼎飞掌风如洌，直逼她的眉心。
莫邪泷璃向后一仰，眸色绚如琉璃，黑发飘逸，双手一掌，被逼得不得不全力以赴，对抗他的如明神掌。
两掌对峙，掌风猎猎，屋内陈设一应俱毁。
莫邪泷璃轻身一跃，自对方头顶上空掠过。立即让自己摆脱了刚刚岌岌可危的困境。
“佛手移花？”
祝鼎飞双眸深沉，脑海中似是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像，轰然转瞬即逝！
“苍穹崖的独门内功，加上佛手移花，你到底是谁？来到鹿垚国有何目的？”
祝鼎飞转身，凝视着她的背影。
莫邪泷璃早已凝神站定，她眸色清冷，悠悠说道：
“宴王的画像我是画不了了，还是请辅政王派其他画师来吧。”
“这是怎么了？你们在这里拆屋子吗？”
杜寒一适时闯入，大吃一惊。
“我看宴王对我有所误会，我只是我，一个普通的画师而已，我先退下了。”
莫邪泷璃见礼，低着头退出门外。
“她内功深厚，不在你我之下，你知道吗？”
祝鼎飞望着杜寒一，眸色凌厉。
“我不曾与她交过手，但今日看来，能接得住你两掌的，世间确是没有几个人。”
杜寒一避重就轻回答。
“她的内功出自苍穹崖。”
祝鼎飞追问。
“苍穹崖。”
一时间，杜寒一不知该说什么好。
发觉杜寒一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原地画圈般的敷衍，祝鼎飞眉头微微一皱：
“还有。”
“你还发现了什么？”
“她在躲我。”
祝鼎飞寒目如冰。
杜寒一蓝眸幽深，他们一直想小心翼翼、极力遮掩的事情的真相，看来难以如愿了。
“师父，有人找。”
天心走得有些急，语气也着急。
“我在这里只有你们三人知道，谁找我？”
杜寒一正在愁思烦恼，是谁在这个时候还来凑热闹！
“那个，照溪歌。”
天心支支吾吾。
杜寒一回眸，惊讶地：
“你说谁？”
院中，照溪歌背着双手站在习习凉风里，笑颜逐开，眉眼娇柔，声音轻快：
“知你忙，我就自己来找你了。”
杜寒一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寒一，你一切都好吗？”
她愉悦地问他。
“我很好，你怎么会来鹿垚国？”
杜寒一颔首。
“你好我很高兴，可是我，一点都不好，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在如疏崖顶时的模样，想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无时无刻，度日如年。”
照溪歌往前几步，停在他面前，双眸温情如水。
杜寒一蓝眸一颤，对这番生动淋漓的表白，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只是他心中的执念在驱使他，他凝视对方：
“我不值得你如此。”
“你值得，我觉得你值得，你就是值得的。”
她微笑，笃定。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未来将会是如何？”
杜寒一温和地告诫。
“这些我都不害怕，只要你不讨厌我，我什么都不惧怕。”
“溪歌......我没办法给予你同样的深情，不仅是因为我的特殊身份，还是因为......”
“是否，你心有所属？”
照溪歌凝眸以待。
“不是。”
看着她认真、深情、全心全意的样子，杜寒一始终不忍心，也不愿伤害她。
“那我还怕什么。”
她安静看着他。
照溪歌是杜寒一见过的所有人中，感情最炽烈，最无惧于世俗，最敢爱敢恨，也是最纯真善良的一个，他陷入了深思，这种感觉到底要如何形容，这种心理到底要如何来解析？
“我们还担心你仇家上门，原来是红颜知己来了。”
天心语气里尽是羡慕口吻。
杜寒一回头，祝鼎飞、敖飘、天心就安然站在他身后，目光诧异、震惊、不安。
“你别添乱。”
杜寒一警告他。
“各位，多日不见，你们都还好吗。”
照溪歌大方地打招呼。
“我认识你？”
祝鼎飞眯着眼问。
“是这样的，你同为我去过一次苍穹崖，她是照溪歌，崖主的妹妹，你们没有单独见过，故你印象不是很深。”
杜寒一忙解释，同时给了照溪歌一个眼神。
“对，你们与寒一是一起去的。”
照溪歌微微一笑，默契地配合。
时间，仿佛在此刻断裂了一霎。
“不知今年，落雪剑阁的漫山红枫可还依旧。”
祝鼎飞抬头，望了望浮云变幻的天空，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话毕，他慢慢离开。
敖飘、天心跟着默然而去。
“进屋说。”
杜寒一对照溪歌说。
两人一起走进屋里。
“祝鼎飞在说什么？他不认识我？”
照溪歌一脸愕然。
“他的魔灵之毒化解之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有关于魔灵之毒、有关于千思情咒、有关于莫邪泷璃。”
杜寒一蓝眸低垂。
“什么，失忆？”照溪歌激动地站了起来。
“确是如此。”
“他怎么可以忘记泷璃？”
“你清楚这件事的始末，如果你不想让两个人再承受得更多，就不要拆穿这件事，莫邪泷璃此刻身在王宫中，这也是她的决定。”
杜寒一静静讲道。
“为什么这些事要发现在泷璃的身上！你可知道，她心里有多苦啊，姑姑去世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她心中，我哥哥误会他，降灵怨她，这世间给她的却是没有选择可言，却是无法诚然面对自己的真心吗？”
照溪歌双手紧握，泪如雨下。
杜寒一抬手，轻轻替她擦去眼泪，目色凝重：
“我曾眼见，师弟曾经为了守护莫邪泷璃的安全，放弃过他们之间的感情，而莫邪泷璃也是为了我师弟的生死才不得不选择遗忘，在他们心中，看着彼此安然无恙，好好活着，就是莫大慈悲。”
“寒一，我们能帮帮他们吗？我们能做什么？”
照溪歌心伤难平。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身边保护好他们，将来会是如何，我们都不知晓，但我们定会不离不弃，无所畏惧。”
杜寒一深灼的双眸坚定、澄澈。
“算我一份。”
照溪歌金眸奕奕。
杜寒一点头：
“目前，你在哪里落脚？”
“我在城外的红梅客栈，与我一起的还有泷璃的师兄慕星痕、金河，他们也在寻找泷璃的消息。”
照溪歌说。
“他们也来了？自从如疏崖之战后，你的一双金眸，早已避无可避，你凡事多加小心。”
杜寒一叮嘱。
“寒一，我会小心的，泷璃如今身在何处？”
长慈庭偏庭
“小忘画师在吗？”
刚刚夜幕，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莫邪泷璃开了门，来人抬起头的瞬间，她惊喜非常：
“溪歌！”
“知道你让我找的有多辛苦吗。”
照溪歌眉眼含笑。
“快进来。”莫邪泷璃拉她进屋，“苍穹崖有什么事吗？”
“苍穹崖安好！”两人坐下。
“那我就安心了，你怎么忽然就来了鹿垚国？”
莫邪泷璃疑问。
“还好，你平安就好！是我哥哥，他不放心你。”照溪歌打量着莫邪泷璃，“看着你那般伤心地独自离开，他成日里心神不安地。哎，嘴里说得多么坚决，还不是难以割舍。”
莫邪泷璃星眸微垂：
“我对他亏欠太多了。”
“别说这些了。我刚去见了杜寒一，你在鹿垚国的事他都告诉我了，泷璃，我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留下来是要帮他吗？”
照溪歌凝视着莫邪泷璃。
“我想他们来此，一定不只是单一两国之间的拜访，他们不会让我插手此事。那么，我打算看着他们平安离开鹿垚国，就会安心回思越国去。”
莫邪泷璃不想隐瞒照溪歌。
“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是我会陪着你，并且保护杜寒一。”
“溪歌，鹿垚国早已暗流涌动，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陷阱，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我无法看着你们置身其中，却袖手旁观的离开，放心，有你在身边，我也会加倍小心。让我留下来！”
照溪歌坚持。
“溪歌，你是真的很喜欢杜寒一，是吗？”
“嗯！很喜欢。”
“你真正了解他吗？”
莫邪泷璃双眸沉静。
“今日，这句话是第二次问到我了。”
照溪歌凝眸思虑。
“是杜寒一问过？”
“他刚刚才问过我，泷璃，你有话要与我说。”
“是，我想我必须告诉你，在你深深陷入这段情感之前，你有这件事的知情权。”
莫邪泷璃慎重的语态让照溪歌隐见接下来一番话非同一般。
“我准备好了，泷璃你说吧。”
照溪歌目色依依。
“姑姑曾告诉我，苍穹崖与来善寺之所以为世人魔化，传言不止，皆是因为数百年来，苍穹崖的后世子孙身携魔性，故从来没有自崖中出嫁的女儿，而来善寺则有一不成文的铁规，他们的弟子皆孤老一生，凡是结成伉俪，皆无缘情深，莫名英年而逝。”
莫邪泷璃说完，心中思绪已是波涛澎湃，无法平静。
照溪歌猛然全身一震：
“这是何原因啊？怎么会是这样的真相！”
“溪歌，我们的魔性终生去不掉，而他们的师祖、先师祖都是在娶妻之后的一年里，突然离世，向上追溯，世代如此。你明白了吗？”
“原来，我们与他们之间隔得竟然是不可违逆的天意，是吗？”
照溪歌跌坐在椅子里，伤心、忿然。
“如果你们都未曾相遇杜寒一，互不相识，各自平淡一生，该有多好。”
莫邪泷璃看着此时的照溪歌，心痛难耐。
“我们？那还有谁？”
照溪歌抬眼问。
“落雪剑阁的青从阙。”
莫邪泷璃看着她。
“我上次见过她一面，就觉着寒一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难怪......”
“她与你们一样，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最想保护一辈子的人。”
莫邪泷璃静静说道。
“泷璃，你信命吗？”
照溪歌眸色如洌。
这是灵魂的拷问，是绝地逢生、孤注一掷的宣言。
莫邪泷璃坦诚相告：
“曾经我与你的心境一样，愤恨这一切的不公，决心在这世间博杀出一条坦途来，当我接触浓烈的死亡气息，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放手，眼见生死不能自主的绝望……如今，我再不敢用身边至亲至爱们的生命来作赌注！溪歌，不要重蹈覆辙，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不再经历一遍。有些事，放手只是救赎，执念很可能就是诀别。”
“诀别……”
照溪歌自然清楚莫邪泷璃话中的深重与殷殷告诫，这世间有很多既坚韧无畏又会随风轻逝的东西，比如生命，或永恒或一刹那，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她缓缓低下头。
“溪歌，别失望别担忧。我们还有彼此，我们保留心中的爱不会消失。”
莫邪泷璃心疼地抱住她。
“至少我终于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了，泷璃，原来我们是这样的。”
照溪歌此时眼中的泪，不知是释怀还是迷茫？
“我是不是让你知道得太晚了。”莫邪泷璃担忧地。
“既然我们是照氏子孙，这些都是不可磨灭的烙印，亦是世代传承的无限荣光，那就让我们继续走在这条路上好了。泷璃，庆幸的是你我一路同行！”
照溪歌凝望着莫邪泷璃，擦去后者眼角晶莹的泪滴。
“溪歌，庆幸有你。”
莫邪泷璃点头，眸色如水。
“泷璃，你慕师兄，金师兄此刻就在鹿垚城中。”
照溪歌想起。
“他们怎么会来了？替我告诉他们，离这个王宫越远越安全。”莫邪泷璃莫名地紧张起来，“溪歌，这里危险，你先出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