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殿双莲亭
“夜半时分,伤未愈,却在这里喝酒,唯有你了。”
金河看了一眼背靠自己的人,淡淡说道。
“师兄不也一样嘛。”
白明若栩徐徐回头,莹莹浅笑。
“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金河凝视着手里的酒壶,眉宇温和。
“能说出来的,就不是烦心事了吧。”
白明若栩饮尽壶中酒,目色清幽。
“也是。”金河默默陪她喝完酒壶中的酒,“若栩,你真的懂自己的心吗?”
白明若栩一怔。
“经历了沙湖关之战后,我明白了,得失之间,只在毫厘,生命的瞬间,爱恨的纠葛,有时恍然若失,只是一种感受罢了。”金河坦然地,“如今天下动乱,江湖朝堂皆是腥风血雨,宴王有一句话颇得我心,杀戮难息干戈!我们生在这个纷争的时代,万千百姓连平静活下去都是奢望,战争将会吞噬一切,那么为天下和平而战的人,选择守护天下的人,至关重要。”
“师兄,你有了什么打算?”
白明若栩凝望他,眼前的人,已不再是那个空有热血的青衣少年,他大智若愚,胸襟开阔,稳中求胜,独当一面。
“朝堂上的人昏庸无道,取而代之,不可避免!推翻昏君,扶持星痕,还天下百姓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金河的眼中是无比坚定的熠熠之光。
“可慕师兄与他是亲兄弟!”
“这其中的权衡利弊,轻重攸关,星痕心中清楚,我相信他天性仁厚,重情重义,必会善待他的兄长。”
“这也是我爹的意思吗?”
“师父这次伤愈后,十分疲惫,又接连参与沙湖关之战与王室中诸多事宜,我暂时没有跟他提起,但是师父如此通透明达,自事事照于心,这一步是必然之势。”
白明若栩眸若秋水:
“好,我支持你!我们一起去完成这件事,为了我们心中向往的太平世间。”
“无论往后是箫声江湖亦或身处暗涌,我知道你一定会笑声坦荡,不负众望,只有一点,在我无能为力的时候,保护好自己。”金河郑重地,“如果无影派要有一个人为了这个选择而牺牲,那一定是我。”
“你不会的!”
白明若栩着急了。
“好,我答应你不会轻易白白牺牲。”
金河点头,目色温柔望向她。
月夜如水,缮玉的继位大殿将于两日后举行,莫邪泷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悠然的脚步走向宝仪殿,想在睡前再看望王妃。
“目前元军已撤回边境,只是宴王仍然在圣域城中,缮玉公主说,此事还请王妃示下。”
是鲜于将军在汇报军务。
“此番,宴王为了两国和平而战,身受重伤,他需要养伤调息,且缓缓吧,容孤再想想。”
王妃温和地。
“我去告知他们离开。”
莫邪泷璃站在门外,眸色如海,“此事,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王妃平静地望着她。
松影小院
莫邪泷璃踏月前来,轻轻推门而入。
小院里绿柳依依,蛙鸣阵阵,可院子里浓重的药香已经盖过了原本飘逸的酒香。
她依窗而立,只见床上的人面容似霜,双眸紧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才两日未见,他竟消瘦了这许多!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
猛然,她双眸震颤,汗珠是血红色的!
抬手想一探究竟,指尖却在他陡然张开的寒气森然的眼眸中停滞,她收回手,迅速转身。
“你还来做什么!”
语气依旧是那么霸道凌厉,他抓着她的手,使劲一拉,她跌坐在床边,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
“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肯离开圣域?”
迎着他清冷决然的双瞳,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明天。”
他甩开她,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一言为定。”
她起身,诀然而去。
祝鼎飞看着她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红色的眼眸开始凝聚成冰,全身每个细胞被凌迟般的疼痛纠缠,让他难以忍受地颤抖。
“谁来过?”
杜寒一跑进来,扶起蜷缩在床脚的祝鼎飞,双眼负痛。
“我们明日离开。”
不动声色地隐藏起一段痛彻心扉的过往,他声音颤抖,双眼却空洞,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莫邪泷璃站在门口,声音空静如海。
杜寒一回头,蓝眸空寂,默默的站起身来。
“让她走!”
祝鼎飞转过身去,最后呐喊。
莫邪泷璃徐徐走进来,站在他身边,泪水不觉之中簌簌而落!
眼前的人血瞳翻涌,面色枯白,全身被汗水浸湿,明明是痛入骨髓,还要让人觉得他是冷漠决绝。
“为什么要我走,我不走!”
“你当真稀罕我至此吗?可我一点也不稀罕你!”
冰冷的语气仍旧犀利如刀。
莫邪泷璃上前紧紧圈住他:
“我知那夜站在门外的人是你!我们不要再冷战了,好吗。”
说着把额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祝鼎飞一震,陡然推开她。
低头一看,莫邪泷璃内心震颤,她的手心里都是血迹,他背上冒出的汗珠,全是血珠吗!
她抬起头,望着杜寒一,眼神震惊、惶恐、悲恸不已。
杜寒一双眼沉痛,没有否认。
莫邪泷璃抓住急于避开她的祝鼎飞的手,扣住脉搏:
“脉搏无异样,额头、身上都没有伤口,那么这些血迹是如何而来?是受到怎样的重创而渗出来的呢?”
她的脑海轰然一片空茫!
此时,祝鼎飞忍不住地剧烈颤抖,整个人狠狠砸向里边。
莫邪泷璃屈身紧紧抱住他,发觉他浑身冰凉,没有一丝活气:
“快救他!你快救他啊!”
杜寒一被她一喊,从震惊中醒来,连忙扶起祝鼎飞,自后背向他灌输内力。
“你究竟是怎么了……”
莫邪泷璃丝毫不敢放开他,只重复着一句话,泪如泉涌。
抬眼的刹那,她只看见一双冰冷空洞的眼眸,那是一种所有一切心灰意冷、化为灰烬的决绝眼神。
她感到全身气血倒涌,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我该如何才能救你?”
杜寒一看着血泪交织的两人,痛彻心扉......
少时,祝鼎飞额上血珠已凝聚成丝,剧痛翻涌的双眸慢慢恢复了平静,犹如沉寂万年无波无澜的冰湖,透着寒冷而疏离的光。
“你尽管推开我,若有一日,我们都各自消失于这个世上,也再不会为彼此痛了。”
莫邪泷璃喃喃呓语,清冷的眼眸,流光如琉璃。
他缓缓抬起手,擦去她嘴角的血渍,却在触及她的瞬间,带来钻心般地疼痛,这种痛,让他一怔,眼底寒气凝重:
“你的伤为什么还没有好?”
莫邪泷璃淡淡说道:
“快好了。”
祝鼎飞已经精疲力竭,昏昏睡去。
杜寒一送莫邪泷璃出来,潇寒的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伴着路边斑驳的树影疏疏密密。
“他是怎么受得伤?”
莫邪泷璃的心绪平静下来。
“上次与你分开后,我们回到大都的当日就遭到降灵、白明赫、金河的伏击,想必你已知他们被降灵以魔血控制,我们都受了重伤。但事后才知,皇上给祝师弟的那道圣旨,被吾绿舒与降灵动了手脚,祝师弟早已触碰了一寻水,中了魔灵之毒。此毒是降灵以魔血炙化,邪恶异常,每每发作起来,犹如凌迟,痛心蚀骨,就如你今日所见。”
杜寒一蓝眸灼痛,低下头,不忍看她。
莫邪泷璃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寻水!一寻水......那青姐姐她?”
“此毒具有唯一性,祝师弟已中毒,其他人就是安全的。青师妹只是伤势未愈,我们把她留在了落雪剑阁。”
“那人,也不顾及王爷了吗?”
“我正要告之你这件事,吾绿舒在大都制造舆论,大肆宣扬,先皇遗子才是正位中宫的太子,引起民间轩然大波!皇上盛怒,丝毫不顾宴王几番相劝,二人几乎到了反目的地步,他对武林中相关的人也下了逐杀令,大开杀戒,现在中原武林中已是一片血雨腥风。”
“怀璧其罪!简直泯灭人性之极!”
“我们知道吾绿舒的下一个目标是思越国,才急急赶来,而今,祝师弟的身体不能再经受重创了,否则难保性命无虞。”
杜寒一眉宇间的忧虑浓稠得似化解不开。
“可他,还是一次次为了我,连性命都不顾。”
莫邪泷璃内心沉痛无比。
“你也不要过分着急,我一直相信事情总有办法解决,这次降灵几乎形神俱灭,正是化解一寻水的良机,我已经在尝试了。”杜寒一凝视她,“你的伤似乎很重?”
“我没关系的,你们暂时不要离开圣域,等我两日,一定!”
莫邪泷璃的双眸分外澄澈。
“好。”
杜寒一点头。
今生阁
“公主,你来啦!”
巫司手持金杖,站在阁楼中央。
“巫司大人,请您再帮我一次。”
“公主,你知道我向来只做公平交易,你还有什么可以与我交换的吗?”
巫司扬起一抹神秘的笑。
“有。”
莫邪泷璃双眸闪烁着清冽的光,绚若琉璃。
宝莲殿
白明若栩在房内静坐已久。
“泷璃,你去了今生阁。”
“若栩。”
莫邪泷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你是为了他,我都听见了。”
白明若栩直视她,目色沉寂。
“抱歉。”
莫邪泷璃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她了。
“抱歉什么?抱歉你与祝鼎飞其实一直是两心相许,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是在自作多情。”
白明若栩激动地。
“若栩,我是一直不敢面对这份感情,此番他来思越国,说再不想与我有任何瓜葛,我们决裂了,我犹豫了,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你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莫邪泷璃双眼空寂。
“所以,你就隐瞒我,若不是今天我听到你与那个巫司的谈话,你还要瞒我到几时?”
“我求你不要把今日听到的事告诉任何人。”
莫邪泷璃恳求道。
“泷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竟然为了他......”
白明若栩目色哀痛。
“若栩,他为了我已经众叛亲离,如今每天饱受摧残,生死不能,我能做的就是让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别无他求。”
莫邪泷璃的眼神明澈而坚定。
“我上次看到的是真的,他受了很重的伤是吗?”
“是,他中了魔灵之毒。”
“那是什么?”
“降灵以自身魔血炙化而成的一寻水。”莫邪泷璃满眼痛色。
“又是降灵。”白明若栩问道,“所以,你不得不求助于巫司?”
莫邪泷璃没有说话。
“可你们为何会决裂?是他要与你决裂吗?”
“因为,我发现,他爱上了别的人。”
莫邪泷璃艰难地一字一句说道。
“他敢玩弄感情,我便杀了他!”白明若栩忿然,她最憎恶这种见异思迁、用情不专的人,“那个女人是谁?那么,你还是要为了他......”
“若栩,一码归一码,我会救他!至于其它,我暂时不想考虑。”
白明若栩泪盈于睫,拥住她:
“你真是天下最傻的傻瓜。”
“你能原谅我吗?你是我最珍惜的挚友,倘若我连你都伤害了,我会恨我自己的。”
莫邪泷璃搂住她。
“你这一番情深义重让我如何怪你!只是气你隐瞒我,我知道感情的事勉强不得,泷璃,你们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误会,他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不顾,如何突然就爱上了别人?”
白明若栩明眸如波。
“若栩,我很混乱,如今也没有时间细究此事了。对不起!我还是伤害了你,我,万分抱歉。”
“你那日说的话,我认真想过,我不了解他,他对于我更像是我虚幻出来的影象,我不能总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吧!如今,我想透彻了,你不用抱歉。相信,安静下来你会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谢谢你。”
莫邪泷璃的心被知音解意,重重包围。
“那个巫司,可信吗?”
白明若栩担忧地。
“她在这王宫侍奉过两代君主,也没有陷害我的理由,而且目前我只有信任她,才能救祝鼎飞。”
莫邪泷璃的双眸淡静如海。
“我能为你做什么?”
白明若栩眉眼慎重。
“为我保密,支持我的决定,若栩,我太需要你的支持了。”
莫邪泷璃微笑凝视她。
“我会支持你,是因为我相信他是你值得如此这般对他的人,而我会陪着你,谁也不能让我们放弃希望。”
白明若栩眸色如水。
今生阁
夜色幽暗,树影斑驳。
门口,莫邪文暄一袭黑色斗篷,匆匆从阁内走出,巫司目送他到很远的地方,眼神逐渐变得黯然,她沧桑的声音缓缓说道:
“道是情深,却是情痴。”
雨君山后山
降灵碧眼盈波,手里捧着一株紫色的花苗,眼中充满希冀:
“你要快快长!不要让我等太久,我怕她,等不了那么久。”
说完,捧着花苗徐徐向外走去。
“伤未痊愈!你还是要去?”
角落里一个深沉的声音问道。
“是啊。”
降灵停下来,唇边漾起一记淡淡的笑。
角落里一声叹息之后,再无声响。
降灵头也不回,身披凌霜,踏着月色,缓缓而去。
松影小院
祝鼎飞望着杜寒一站在外院已经许久,他走近:
“什么事?”
杜寒一回首,眉宇清扬:
“站在外面很久了,也不进来,昨晚也是如此,我正犹豫要不要出去邀请一下。”
“谁?”祝鼎飞淡淡问。
“慕星痕啊,都快一个时辰了吧。”
透过院墙的扇形格窗,正好可以看见苍郁的大树下,一个男子持剑临风而立,纹丝不动。
祝鼎飞双眸微垂:
“不必了,进来又如何,让他看着我现在这幅模样吗,我先进去了。”
他转身。
“听闻,他们的公主拨乱反正,处置了叛逆西北将军单措,今日会顺利登基。”
杜寒一蓝眸深沉。
“这是意料之中。”
“不知终是谁登上了王位?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
祝鼎飞目色空寂,径直走去。
杜寒一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树下的身影,摇头轻叹,极其无奈。
大都陵园
“朕已收到思越国新王妃的国书,其间字字深义恳切,谈及如若两国交战,边境百姓苦不堪言、生灵涂炭。沨将军,我朝内忧外患,此时不宜大兴干戈,沙湖关之事你处理得当,朕心甚慰。”
皇上赞赏道。
“临行前皇上召见臣,说此行意在震慑边境,追回宴王,此乃臣之应尽职责。”
沨蜃楼眉宇清扬。
“你可见到宴王?还有,是谁杀了瑶妃!”
皇上回望眼前吾绿舒的灵柩,勃然大怒。
沨蜃楼上前回话:
“当时战场混乱,瑶妃娘娘突然拔剑刺向莫邪泷璃,是降灵的凌空一掌与莫邪泷璃一起斩向了瑶妃娘娘。臣确实见到了宴王,亦是宴王的及时出现阻止了沙湖关战火的蔓延。”
“降灵?莫邪泷璃?”皇上大惊失色,“降灵何以临阵倒戈?还有那个莫邪泷璃,她不是入魔了,几近身死吗?”
“回禀皇上,据臣所知,降灵是为了莫邪泷璃才攻击娘娘的,而降灵亦被宴王重重打伤,不知所踪了。臣观察到,此次莫邪泷璃身上的魔性并未有发作的痕迹。还有一事需向皇上禀明,莫邪泷璃实乃罕木王妃之长女。”
沨蜃楼细细回道。
“原来是她!这个莫邪泷璃太不简单了,思越国公主,身负魔性......她”
皇上沉思良久。
“朕知道,瑶妃一直为了其父之事藏有私欲,朕曾不止一次劝诫过她,放过莫邪泷璃一等人,但她始终难以释怀!”
皇上眼含痛色。
沨蜃楼沉默。
“罕木王确是中毒而亡的吗?”
“臣查实,罕木王确是中了西疆蓝蝎隐毒身亡。”
“瑶妃挟持罕木王与王妃,对其下毒,又强攻沙湖关,肆意妄为,险些酿成了大祸,是朕太过于纵容信任她!”皇上叹道,“现今,宴王如何了?”
“臣所见是,宴王确是为了避免两国战端再起,不顾自身安危,全力阻止,况宴王之前身中剧毒,此番毒上加伤,不适合即刻颠簸回程,故来善寺杜掌门陪着他在圣域养伤,让臣先回来报信。”
“他仍是不肯回来。”皇上跌坐在椅背里,眼色逐渐黯然,“罢了,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沨蜃楼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