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片段一幕幕划过洛星河的心头。
从拜师之后的几十年间,就在这片山谷中,老头子亲自抚养他长大,并且教导他修炼,一直到他晋升象境的那一天。
老头子竟罕见地为洛星河隆重庆祝了一番,然后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亲自去做,只是顾及他修为尚浅,一直脱不开身,如今他已修有所成,足以独自应付,自己也可以动身去完成要做的事情。
从那以后老头子就离开了这里。
洛星河开始了独自一人的修炼,当时的他没有想到,一直等到他突破道境,这近百年的时间里,老头子除了偶有传讯以外,始终没有回来过。
晋升道境以后,洛星河行走天下,足迹踏遍六界。其后的一千多年里,老头子一共只见了他三次,每次时间都不长,往往是略微指点一下他的修炼,交待上一些事情,就再次离开。
算起来,距上一次老头子来找他,又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洛星河自己倒是很想去找老头子,可一来老头子行踪缥缈,根本寻他不着,二来他当初也曾问过老头子两个问题,老头子笑着看了他许久,给出了两个答案,至今洛星河每每回想起来,都会一阵意兴索然。
“老头子毕竟是老头子,小爷一世天才,到今日竟连他要求的门槛都达不到。”
感怀怅惘许久,洛星河终于回过神来,却发现两个小子还跪在那里,正等着他叫他们起来呢。
歉然一笑,洛星河开口了:“我最烦那些繁文缛节,你二人也不用什么三跪九叩,起来向我作个揖,便算入了我门下。”
两个小子虽然曾在学堂里上过课,但学堂毕竟不是武堂,十分松散,所以他们也不懂什么规矩,洛星河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走到洛星河身前,两个小子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便开口叫:“师傅。”
这两声师傅倒是叫的洛星河很受用,他大笑几声,手中变戏法似的出现两块赤红如血的玉石:“好徒弟,小爷这……啊不,为师这里有赏,拿去吧。”
两个小徒弟开心上前,洛星河用绳子一穿,直接将红玉挂在了脖子上。
拜师完了,洛星河得了两个小徒弟,高兴之余,却又隐隐生出了一丝担忧。如此两张近乎空白的画卷,任他一人挥洒,未免会受到他太过深重的影响。
他觉得有些不妥。
深深凝望着两个小徒弟许久,洛星河开口问道:“昨天那一坛子酒,你们知道其中的含义吗?”
没有等待回答,他接着说道:“让你们喝酒,就是把你们看作大人,这不是要你们失去棱角,而是从今往后,做人行事需要有自己的思考。”
两个徒弟也望着师傅,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
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牵强附会似是而非的道理,洛星河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自己还不是老头子一手调教出来的,老头子儒雅内敛,自己却浪荡散漫,简直天差地别。
洛星河有些自嘲的笑了。
拜师已经结束,三人围坐在石桌旁,是时候由师傅给两个徒弟起名了。
不过这两个小子倒并不是完全没有名字,阿厚出自下族,有名却无姓,按照族中规矩,下族之人一般只有受到宗族认可的,才会被赐予几个特定的姓氏,有杰出贡献的可以赐给宗姓。阿厚当然不符合标准,但是洛星河对于族老会的这些规矩完全不以为意,直接就给阿厚加上了宗姓——“洛厚”。
至于他口中的白小子,与黑小子阿厚刚好相反,被弃养时随身带着的宗族玉牌证明了他的出身,但也仅仅知道属于玄字一脉,根本是有姓无名。
于是很恶趣味地,“洛子白”就成了白小子的名字,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容易联想到下棋,差一点洛星河就给他起名叫“落”白子了。
再一思索,洛星河干脆让黑小子和白小子凑个对,在黑小子的名字间也添上一个字,变成了“洛子厚”,如果不是阿厚坚持要自己的本名,只怕会被无良师傅改名叫洛子黑。
“洛子白“与“洛子厚”,虽然不是很好听,但是两个小子毕竟也是有了名字,还是由师傅所赐,一起非常开心地接受了。
洛星河从桌上拿起一块一寸见方的玉牌,造型雕刻都极为精美,正中写了一个“玄”子,正是子白当初在村外被捡到时随身带着的那块。洛星河看了一会,眉头微微皱起,对子白说道:“这个玉牌,你应该知道,可以证明你来自我族‘玄’脉,你愿意留着它就留着,日后若是想查明身世也可以试试,不想留那便扔掉。”
少年一时无法回答。
“既然你还不知道怎么做,那为师就暂时替你保管着,如何?”
洛子白缓缓点了点头。
“关于这玉牌,还有一事。本族自古而来已历数百世代,每一脉枝繁叶盛,人丁众多。按照族中规矩,极少数优秀子弟可在经族老会认可后承袭本脉之名。”洛星河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在小爷看来,族老会不过是一群狗屁不通的家伙,什么认可不认可你根本不必理会,‘洛子白’或是‘洛玄白’,两个名字你可以随意选。”
洛星河“为师”“为师”矜持了一会之后,一不小心又原形毕露,随口就迸出一句“小爷”。
“弟子就叫洛子白就好。”少年虽然不知道继承不继承这个玄字有什么区别,不过潜意识里对着那个抛弃他的宗家有些抗拒。
洛星河知道少年的心思,会心的笑了笑,却不点破,继续解释道:“没关系,其实原先就算承袭脉名以后,也可以任意使用两个名字,只是老迂腐们把规矩等级这些东西看的大过天,渐渐就变成只能二选其一。”
“这世间还是俗人多,为了所谓的荣誉地位,往往也就舍弃本名不用。后来老迂腐们干脆规定,用于承袭的八个字被称为‘脉名’,一般族人必须避讳。”
每次提到族老会,似乎洛星河都会失去平时的淡定,总要大肆批判一番。他摇摇头,嗤笑一声:“脉名脉名,是在治病吗?简直荒谬。”
洛星河骂完之后似乎就舒服了许多,挤眉弄眼地拍拍小徒弟的肩膀,促狭地说道:“依我看啊,不如你干脆改名叫个洛子玄或者洛白玄,又或者是洛玄玄,好好气气老迂腐们。”
“……”
没有理会小徒弟的一头黑线,洛星河将玉牌放回桌上,从一旁拿出两张纸,纸上分别写有一个字,“平”与“和”,分别递给两个徒弟。
洛子白拿到的是“平”,阿厚拿到的是“和”,洛星河不再像方才那么不正经,正色道:“老头子当年嫌我不够安稳,便从一个前辈大儒的书中取了这两个字送给我,看似简单,细细体味却还有些道理。我就借老头子的字,一分为二,分别送予你们两个。”
两个小子接过纸张,字认得,意思大概了解,就是不知道所谓的“道理”是什么。
“我方才略作了卜算,倒是颇为贴合。”洛星河抬头望天,轻叹一声,似乎有些无奈:“想不到小爷我也有这一天要和老头子一样劝人平和,如此不符合我的性子,也真是叫人感慨。”
“种种迹象表明,白小子你的未来充满着变数,搞不好啊,比曾经的我还要波澜壮阔。”带着一丝怜悯,低头望着小徒弟,洛星河颇为可惜地道:“只可惜时运不济啊,小爷年少那时天下无事,便是不听老头子的话闹上一闹也无妨。今后这世间动乱将至,你小子可得稍微收着点,送你一个‘平’字,日后慢慢感悟。”
小徒弟盯着洛星河,用力地点着头,只是那稚气未脱的的苍白小脸上,一对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洛星河也没有办法解释更多,转过身对着另一个徒弟说道:“黑小子你也一样,尤其你的骨子里有股凶厉之气,这个‘和’字牢记心中,时间久了自有好处。”
两个徒弟虽然懵懵懂懂,但看见师傅说的郑重,都在心中都将自己的字默念了几遍。
此刻的他们的确还不会明白,洛星河口中的话语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