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娘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不仅仅是因为她被生得足够漂亮,足够聪明。更是因为她这一生中最黄金的岁月都将在醉香楼上度过,而不需要像寻常女子一样去嫁人。
世上聪明漂亮的女人不算多,也绝对不少,可一个再聪明漂亮的女人一旦嫁了人。无论他的男人多么愚蠢,她都不得不受那个愚蠢男人的摆布,而越是愚蠢的男人通常越自负。为了能顺顺利利地度过这一生,这些聪明漂亮的女人只能装作比那些男人还愚蠢,来满足那些男人可怜的自尊心,这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所以秦九娘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在这醉香楼上,她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她的漂亮,她的聪明,任何一个男人都因此而迷醉。可笑的是,那些越是见不得自己妻子聪明的人,越是向往秦九娘。聪明在他们自己的妻子身上是不可容忍的缺点,但在他们得不到的女人身上,却又变成了最吸引他们的魅力,譬如秦九娘。
而此时的的秦九娘正将一双玉腿悠闲地搭在椅子上,慢慢地晃悠着,晃得令人心神荡漾。这是一对令所有女人羡慕,令所有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腿,笔直修长,紧致有力,光滑如缎,若是一滴水珠,一滴酒不小心滴了上去,定会毫无阻碍地一直流到地上去,而不会粘在皮肤上一丝一毫。若是能被这双腿夹死,想必江湖上会有很多男人争抢着去赴死。
但令她感到遗憾的是,这双腿旁边的那个年轻人虽然目光炯炯,却不是在盯着她看,而是兴致勃勃地盯着桌子上的四道菜。这个年轻人就是那个只花了一个铜板就登上了醉香楼的幸运儿,只是这个年轻人风尘仆仆地上了船,不着急见她,也不着急将自己身上搏杀的血污洗干净,而是先点了四道菜。
“秋葵,这醉香楼的菜肴果然名不虚传,你看这菜包鸡的白菜,清脆爽口,又兼具鸡肉的香味、加上淡淡的甜味,真是享受。”这个年轻人吃得很仔细,虽然他的目光恨不得把桌子上的菜都一下子装进肚子里,但咀嚼得很慢,不肯错过一丝味道。
“公子,别人吃菜包鸡都是点评鸡肉,你倒是钟情于白菜。若是这么爱吃清淡的,就该点一道秋葵才是。”这个名为秋葵的侍女,正是跟随上传的三位随从之一,她衣袖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肩膀上的两处刀伤,清楚地告诉着所有人,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侍女。虽然她的名字是秋葵,连月季、小菊之类的花名都比上,但是她很危险,比所有的花都危险。
“秋葵口感味道固然不错,更是有滋补之效,就是单炒秋葵,寡淡了一些。”这位公子说着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婢女。
秋葵对上这眼神,看了一眼自己近乎没用起伏的胸脯,心道:“唉,自己好像确实太寡淡了一些呀。”
“公子若是不喜欢寡淡的菜色,就更要尝尝这道‘它似蜜’了,入口香甜如蜜,回味略酸,正是甜而不腻。”秦九娘站起身,款款走来,夹了一块蜜汁羊肉递了过去。她站着身,略弯着腰,宽敞的吹袖装下一片春光大好,峰峦起伏。
这位公子将这色红汁亮,形若杏脯的羊肉吞入口中,一咬之下,甜酸四溢。
“公子,这菜很好吃?”秋葵向自己公子身前凑了凑,想把秦九娘这个不速之客隔开。
“嗯,好吃,软,真软”它似蜜里的羊肉,除了味道,最重要的就在一个软字上,若是肉过了火,那这一整道菜就毁了。
“你就喜欢这样的菜,早晚吃得肥头大耳。你就在这吃吧,我吃我的青菜面去。”秋葵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秦九娘,自己哪有人家软呀,说罢跺了跺脚,跑外面去找青菜面去了。
“公子倒是与常人不同,上了醉香楼来,却似乎更在意这些吃食。”秦九娘趁着秋葵负气离开,趁着坐在了离这个年轻公子最近的凳子上。
“食色性也,食在色前,当然就是说要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做别的事情。”年轻公子洒然一笑,将汤匙伸向了蟹粉豆腐。
“公子这套食色先后之说,固然有趣有理,但别人哪怕知道,恐怕也做不来。”秦九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是真真正正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付这桌子上面的菜肴上,没有偷偷观瞧自己任何一眼,和某些上了楼来还故作清高的伪君子截然不同。
“倒不是我的定力比他们更好,而是我这个人饿着肚子的时候就什么都做不成,实在是不先吃饭不行。”这位年轻公子咀嚼虽慢,但是每一筷子之间的间歇却十分之短,只要咽下了嘴里的食物,他的筷子尖就必定会马上触碰到盘中剩余的菜肴,桌子上的食物正在以稳定的速度减少着。
“公子真是诚实有趣之人,要不要来一杯酒,解解腻。”既然这位公子要专心吃饭,那秦九娘就侍奉着他专心吃饭,她这个人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
“唉,醉香楼的‘菊晨酿’真是想尝一口,可惜,我现在不能喝酒。”年轻公子说着擎住了秦九娘端起的酒壶。
“奴家还是第一次见到上了醉香楼还这么谨慎的人。”秦九娘现在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味。杀了八个人,就为了花一个铜板上醉香楼。又因为要上醉香楼,而折掉了十三名随从。这样的故事早传到了秦九娘的耳中,而这个故事背后一定有另外一个曲折的故事,再加上这个有趣的年轻人,那么就一定会是一个有趣而又曲折的故事。
而秦九娘恰好最爱听故事,而且越好的故事,越令她欲罢不能,所以她的眼神逐渐热切了起来。
这个时候,这位年轻公子也恰好放下了碗筷。除了那盘罗汉大虾,他没动任何一筷子以外,剩下的三盘菜和碗中的米饭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他饮下一杯茶水,清了清嗓子,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讲故事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