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迩雅节,他同柳玉埙从青莲亭折返的路上,柳玉埙同他说过听风楼老板有意找她前去吹曲儿的事。他当时听后记在心里,茶馆便在听风楼附近,楚惊鸿定会知晓。加之这附近风水诡秘,一街之隔便仿若天地,最易下手。只不过,中间文言清回了忘川林,开春后柳玉埙又闭关,他故没往这附近走动。弑盟一般不会轻易更换一项任务的杀手,除非这名杀手死了。
今日端阳,麓城百姓均有饮用午时水的的习俗。许多人知晓他是归一弟子,一介佛门俗家弟子,哪来钱财,最多不过上山砍柴变卖的几个铜板罢了。他来这儿喝上杯午时水烹煮的茶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妥帖。
宫璃瑟的考核结束后,一众人回到兑门,刚好午时,云姨焦急,连凭涯殿门前觉得待不下去,站在了兑门大门前。此刻她正在门前来回踱步,朝着乾门的方向张望。
她方才见着几人身影,急切地迎了上去。
“如何?”
“哎……”柳玉埙叹了口气。
“这……?”云姨变了脸色。
“大师兄今天这哪里是考核啊!”柳玉埙愁眉。
“桑先生都说好,其他几位先生没理由说不好啊。”云姨焦急。
“哎……”柳玉埙又叹了口气。
“埙儿,你别逗你云姨了。”宫璃瑟笑着说。
“怎么回事?”云姨才刚起了惋惜的心情,却又见当事人宫璃瑟轻松地笑着。
“云姨,您是没见着那场面。今天那排场,那阵仗,哪里是考核,分明是演出,是说课,简直光芒万丈。别说那些小弟子们,连钟师叔与孟师叔这俩难对付的人都连连首肯。”
“埙儿,怎么说话?”桑洵斥责。
柳玉埙住口,嘻嘻笑了一声。
“你这孩子,把我给吓得不轻。”云姨笑逐颜开,手拍着胸口。“兰汤药草都准备好了,出来有热乎乎的雄黄酒,我这会儿去做两道菜,刚好。”云姨盘算着,笑着小跑开。
阙定本以为宫璃瑟在通过考核之后就会向温庭皓言说收徒一事,却见宫璃瑟不紧不慢,如同考核前一般,授业、研习、斫琴。他偶尔旁敲侧击问常落宫璃瑟的态度,常落总是笑着说顺其自然就好了,人家燕玺都不着急。魏琛对他这般坐立不安的焦急姿态嗤之以鼻,说巷子里恨嫁的大闺女不过如此。为此两人以让柳玉埙看不下去的拙劣沁鸣谷功法大战了几十回合。
五月初五一过,桑洵定下的闭关静修便算结束,转眼五月将要过半。柳玉埙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兑门上下换过一个轻松的氛围之后,她便陡然开始猜想靖无在这期间是否有来找过自己。
她岂是能容忍自己将精力花在同自己较劲上面,立即从凭涯殿,以轻功直下坤门。途径之处,暗中值守的灵乐师见罢均不由锁紧了眉头,毕竟这突如其来的一惊一乍,平白增添了他们的负担。
“没有没有。”坤门值守的仆从瞥了一眼柳玉埙,未等她将问题问完,只听了三个字“有没有”的时候就不耐烦地摆手说没有。
眼前的这个人他可认识,一个爱惹事的人,值守仆从心想,他可不愿与她多有关联,本就在沁鸣谷混口饭吃,本分活着才是真。
“你……”柳玉埙纳闷,“你都还没听完我说的话呢。”
“不管你问什么,就是没有,你问其他人去。”值守仆从说罢闭目。
柳玉埙见状,觉得继续问下去也没意思,只好作罢,于田埂间问了几位正在农作的汉子妇人,可大家纷纷说不知情。沁鸣谷弟子若要出谷,必须提前通报,眼下也出不去,她只得悻悻然回兑门去。
她蹲在落日崖边,双手托着腮,思忖这崖壁凸石甚多,要不是上次因为饿着肚子没有气力又是落荒而逃之态,岂会坠下去?
“哎……”她叹了口气,既是答应不往这走,定要遵守约定。
“玉埙师姐。”
柳玉埙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吓了一跳,险些一头栽下山崖,惊得能听闻自己心跳声。
“燕玺师妹!你怎么来了?”柳玉埙扭过头看了一眼,起身朝燕玺那儿走去。燕玺常来兑门,却不会往落日崖这头来。
这会儿缓过神,柳玉埙觉得自己好笑,竟会因这点事魂不守舍而被吓得险些坠崖。若是这样落下去,一个不小心万一摔死了,岂不是要成为这世上最好笑的冤死鬼?
“谷主师伯让我来……拜师。”燕玺语气中带着些尴尬。“不对,应该喊您师叔了……啊,那应该喊谷主为……”
“你的意思是,谷主让你来拜璃瑟师兄为师?”柳玉埙听罢大喜,心念大师兄努力没白费!
“是。”燕玺害羞地笑着,“谷主来找我,说心疼我的处境,如今璃瑟师父开山收徒,便让我过来了。谷主以为燕玺会委屈,燕玺怎会觉得委屈呢?原先便羡慕极了这儿的氛围,璃瑟师父为人和善又博学广见,燕玺开心还来不及。”
“啧啧啧,瞧瞧,大师兄可真是好命,上有师父倾囊相授,下有徒儿机灵乖巧,羡煞旁人。”柳玉埙调侃。
“璃瑟师父本来说等大家到齐了再喝拜师茶,好让众人有个见证,”燕玺双颊烧红,“但燕玺想着只是形式罢了,就执意单独进行。念想玉埙师叔恐怕不高兴,便单独来找您说一声,也算陪个不是。”燕玺心里紧张,心跳极快,惹得眼眶氤氲。
“这有啥呀,”柳玉埙不以为意,将一直手揽上燕玺肩膀,燕玺瘦小,肩膀才到柳玉埙胸脯附近。“下个月兑门内部的瑶琴考核,我还没个主意。小神童,若是得空,给点建议呗?”一边说一边将燕玺往千啭阁带,全然没有半点为人师叔的仪态。
自打端阳节开始,靖无每日的行程便是在晚课之后去往楚惊鸿的茶馆跑,今日揉肩捏腿,明日分拣茶叶。
端阳节过后,靖无思忖应该能见到柳玉埙了,但每每想去沁鸣谷找她,都想起楚惊鸿先前与他说过的话。文言清的任务既是没有结束,线网定然依旧在追踪柳玉埙,若此时他出现在沁鸣谷,岂不是坐实了他与柳玉埙的确很熟悉这件事?
如今让弑盟对这个任务最头疼的地方在于,柳玉埙不能死在沁鸣谷,但她却一直不出谷。若是让大家知晓自己与她熟识,难保不会让自己做饵。
而楚惊鸿的茶馆,离柳玉埙出谷后最可能去的地方最近,楚惊鸿又握着所有的信息。来这里是不二之选。
“小崽子,虽然我希望你来看我,但你这天天来,好像也不妥吧?”茶馆素来冷清,楚惊鸿虽说一个人习惯了,但有个人每天来这与自己说两句话,一起做点什么让他心里有些暖意。
“怎么,普通老百姓好这口茶,也不准来?”靖无笑着反问。
“我这一个月也不见有一个客人,最近这天天坐个人,多奇怪。”楚惊鸿说道。
“做贼心虚。”靖无笑言。
“怎么说话呢!”楚惊鸿一巴掌拍在靖无脑袋上。
“瞧这手劲,楚爷爷不减当年。”靖无恭维。
“这话我倒爱听,你楚爷爷我当年那威风,帮咱先主子坐稳了南部。”楚惊鸿不经遥想当年。“主要你楚爷爷我为人低调,爱清静。”
楚惊鸿在坐上忘川林当家人宝座的第五年未满,就将位置拱手让给了文义正。当时文义正的名讳享誉九龙,已然具有大家风范。恰好之前麓城线网的总负责人过世,楚惊鸿作为忘川林元勋,最适合接手线网事务。两件事加一块儿,楚惊鸿便做了这个决定,让文义正在最富威名之时上位,帮了他一把。
也正是如此,文义正对楚惊鸿尊敬有加,这是弑盟内都知道的事。
“楚爷爷,你说就这一条街,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靖无望着对街听风楼,此刻已是夜幕,门口大红灯笼高挂,茶客进进出出,偶尔有熟人相遇,双方站在门厅处寒暄片刻。
“小崽子。”楚惊鸿这人爱听好话,一句好话便可胜过骂他十句。方才听过好话,这会儿他只叨叨了一句,瞥了一眼对街,兀自喝茶。
安静了许久。
“小崽子,说来也不知是不是你命好。”冷不丁,楚惊鸿说道。
靖无诧异地看着楚惊鸿,投去疑问的眼神。
“今天早晨来的消息。”楚惊鸿举着茶杯恰好挡着自己的嘴,轻声说道,“沁鸣谷那边找了个理由,把小姑娘抓起来了。”
靖无听罢手中杯子滑脱,楚惊鸿眼疾手快,伸出左手在杯子落在桌子前接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