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要告我,凭什么?”
“凭什么?你不知道凭什么?”这话实在是连门边的学童都听不下去了,怒道:“我们落音坊纵是风雅之地,可是自始至终,那上千多条国法册子都是摆在正厅明面上的,你不会自己去看。再说了,对我们容姐姐做了什么,才过了多长时间,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混账东西!难不成你们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不成?”
他坐在地上足足反应了数秒,突然猛地一下站起了身子,气得将案台上的东西都击落在了地上。
“你说谁是婊子?”
“秦行首,我们不同她说了,干脆我们这就将她送官!”
“……”
他此语一出,便是彻彻底底的激怒了众人,刹那间一边混乱。
南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见小蝶此刻也走到了她的跟前,便顺带着给她使了个眼色,目送着她出了屋子。
“宁少爷,你可知你昨夜醉酒踏进的是哪家的门?”南斋此语一出,众人又立刻安静下来。
“乐坊又怎样?反正都是一样的地方,赔笑的场所。”他的语气充满了鄙夷。
“是。”南斋冷笑的点头,“我们这就是乐坊,但既不是赔笑的场所,同那青楼花楼也不是一样的地方。”
“怎么不是,乐妓也是妓,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故作清高罢了。”
“先帝上位之后,在京城里面成立了三家乐坊,其中的两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中道衰落,只余下落音坊这一家;二十年前,先太后好听古乐,嫌弃我们这里不够新鲜,便又新开了一家碎玉坊,后来如日中天这么多年,与我落音坊分别包揽了东城和西城的雅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先帝,先太后,当朝的皇帝都喜欢雅乐,更是对将要失传的古乐器和弹发耿耿于怀,宫里,有派头的府里,也都请了大量的乐师,有一部分是为了娱乐,多半却也都是顺应流行的趋势,意图将此作为学问,好好的研究罢了。”
南斋继续苦笑道:“我这个人平日里清懒的很,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可是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生生世世记得,我们乐坊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是清清白白的,我们希望客人欢心却从不负责讨人欢心。能够从乐曲中寻到知己最好,寻不到的话只当是萍水相逢之缘我们也定会以礼相待。但我们不是乐妓,我们是正正经经御口亲封的妙音娘子。”
语音刚落,小蝶便已经捧着厚厚的一摞红黑色的册子踏进了屋里,正是南斋刚刚想让她拿来的户籍。
她似乎一刻都不想耽误,快步踏到宁远的身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啪”的一下将木盒子扣在了案上。
“你一张一张的好好看看,除了尚未毕业的学童是奴籍,剩下出来表演见了客的,只要过了笄礼便会更为商籍,待日后出了落音坊嫁人便是立刻归为良籍,与平头老百姓无异。”
宁远似是完全没有想到这落音坊里随随便便一个娘子都会这么硬气,连他这样身份的人都讨不着好,他一把抓起了一摞红黑册子,一本一本的飞快扫着,然后狠狠的将它们摔到地上。
“我们落音坊老祖宗制定下来的规矩,及笄后五年,若是有两人来聘自是可以出去,无人来聘则继续留着,而满了二十,则随时随地可以领了良籍走人。若是将来有望进了高门,也不妨碍更为贵籍,与寻常的官眷无异。如今我们落音坊每一位的户籍都在这里放着,你尽量翻,且看那一个是你口中任人欺凌的贱籍?”
冷汗早已不自觉的从额头上淌了下来,刚刚还仅存的一点酒劲刹那间消失的干净。
“就……就算你们都不是贱籍,可我……我是官……”
“你若是敢站在青天老爷的面前说一句,只因为你是官籍,便可以胡作非为,且不说你无视国法,便是羞辱中伤良家女子,他便不会治你的罪?”
宁远此刻也是吓的不敢说话,这么多年他虽说纨绔不堪,却也懂得时刻站在边线里面的道理,他总是一时玩起了火来,也都是竟挑那些身份低贱掀不起风浪的,旁人听了也不以为意。可是……
他刚刚……从柴房里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酒后闹出了乱子。想走,又想着自己只对外说是自己喝多了就走错了地方而已,算不上违背国法,反正这都是些寻欢作乐的女子,若是能随便找上一个快活快活,便……他哪曾想,这一次,真的是玩出火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们也不想在这里陪你耗了。嬷嬷,现在就去登堂击鼓。”
“等……等等!”
“怎么?堂堂男儿竟敢做不敢当吗?”
“不……不是。”
“你不敢?他们责罚了你不算,还牵连到你家?害得你们名声扫地,没面子做人?”
“反……反正事情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已经无力回天了。你……你若真想闹个鱼死网破,就算是我得到了教训,于……于你们乐坊,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哦?”南斋挑眉,随后压低了声线,“可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就是恨你做了这么让我恶心的事情。”
“不!”他急忙摇头,“我发誓……我虽然伤了她,但是我绝对没有占了他的身子。”
“没有?那就意味着你不想吗?”
“我可以给你们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他的手骨。我……我跟你们发誓,今后从不踏进落音坊的门。”
雅室里的空气突然间变得安静,只剩下那人粗重的喘息,可容修轻声的哭泣。
就这样平静了数秒,小蝶扭头,只望见南斋的眼中似无波澜,比起刚刚无处安放的怒火,更多的是思虑和纠结过后的平静。
“再……再要不然,我向那姑娘道歉,我刚刚……真的只是吃醉了酒!”
“我们不需要你这个禽兽的道歉。”
南斋终于冰冷启齿:“你不想我们报官,是么?”
“绝不能够。”
“条件任我开吗?”
“你说!”
“第一,从今以后你非但不能踏进落音坊的大门,也不准带你的那帮狐朋股友在我这里寻欢撒野,更不许你见到容姐姐。”
“好,若是无意中碰见,我必能跑多远跑多远的。”
“第二,我听说你们侯府里面有一队女卫,抽出十人,半月之后送来。对外只说是你自己思虑周到,为了保护落音坊里众娘子的安全。其余的都不必说。”
“我……我定会求我父亲,让他同意的。”
“第三,我不需要你的银子也不需要你请什么大夫。容姐姐的伤我们自己就能解决。只是今天晚上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许说起!”
“没……没问题。”
“签字画押,赌上你全家人的性命。”
“你也不会对外说起是吗?”
“自然。”
“那好,我签,我画。”
小蝶与南斋的默契几乎是达到了极致,从刚刚南斋说要开出条件的时候她就已经飞速备好了纸币。这会子刚说要“签字画押”的时候,就已经白纸黑字举到了他的面前。
再几秒,红红的手印就已经摁在了纸上。
“这……这样可以了吧。”
南斋将其接过,默默地扫了一眼,未作答复,回身走到容修的身边,蹲下了身子递到她的手里。
“我这也是为了姐姐的名声,莫怪。若是有什么要加的,我便……”
“让……让他滚。”
断续的言语中透着说不出来的痛和恨,她咬牙,却不愿意再看那人一眼。
南斋点头,站起身来,尚未等她扭头开口,那人就已经拨开了门口的众人溜了出去,仿佛再也不敢多待一刻。
周围的人大眼瞪小眼的,反应过来会后都忍不住讥笑,堂堂一个世家公子,竟然会被她们秦行首那三言两语就打发跑了。
只是日后……
“我记得你们当中,有会医术的,接骨可以吗?”
南斋回过身来,轻轻的舒了口气。
一位年纪渐长的娘子款款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若是行首放心的话,可以交给我来处理。”
“嗯。”南斋点头。
“小云和小檀,你们是跟着容姐姐的学徒是吗?”
“对。”
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刚刚秦南斋一进来就一直陪在容修的身边,抱着她的身子哭的涕泪横流,看样子也是十分可靠细心之辈。
“那就有劳你们,这段时间,一刻也不要离开这个屋子,贴心照顾,能做到吗?”
“行首!”其中一位学童急的跪在了她的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我们从六岁那年过来就已经跟着容姐姐了,容姐姐的恩情如同再造,我们又岂会不贴心照顾?我只恨没有时时刻刻陪在姐姐身边,不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不必再说这样的话,事情发生了,就要尽力弥补才是,我说的对吗?”
“行首的话,小云明白。”
“那便好。”南斋点头,朝着门口的众人转过了身去,“今天晚上出这样的事,也辛苦你们了,都回去睡吧。”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见容修那边的状况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糟糕,便也放心的披上了衣服离开。
“天都亮了。”
一位女童淡淡感叹。
“是啊,这一晚上竟然过的这样的快。”
“……”
“那你今天晚上,你也留下来吗?”
南斋在门外走廊目送着她们一个个都相依离去,长舒了口气,松开了紧攥着的手心。
“我自然是要留下的,说起来,这也是我的过错。”
“我说你傻了。”小蝶不解笑嗔道:“这怎么就是你的错了?要不是你,“啪”的一巴掌下去,“嗖”的一下用内力将那人阵飞吓怕了他,刚刚最先去凑热闹的那一波人,说不定都要凉在这屋子里了。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刚刚开始,我有件事情不太明白。”
“嗯?”
“我知道你不报官是为了容姐姐的名声,可是我进了咱们乐坊这么多年,也算个老人了,怎么就没听说过咱们这有什么势力?”
“你傻呀。”南斋忍不住笑道:“就咱们这乐坊,就算是真的能和几个官宦人家搭上线来,可咱们要是真出了事,他们还会为咱们出气不成?不过是那傻子他不信。”
“行啊你,你说你吧这几年的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我看不见得。你的心依旧是黑的。”
“黑你个大头鬼,外头怪冷的,你也回去吧,我该进去看容姐姐了。”
“啊……那个,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啊。你从刚刚开始一直朝着那花瓶用手比划来又比划去的,是在干什么啊?”
“我想取那个花瓶。”南斋十分真诚的说着“胡话”
“取花瓶?你不会伸手拿啊?”
“为什么……我就不能隔空取物呢?”南斋突然侧过身来,慵懒的倚在了墙上,微微皱起小眉头来,瞪大了不解又委屈的圆眼,“你刚刚真的看到我使出内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