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顾芫进检察院来办理的第一个故意伤害案。作案人叫李嘉,被害人是他交往了十四年的女朋友杨悦悦。
“医生说那一刀砍到神经,智力现在只有几岁了,左眼视力也只有0.1,相当于瞎了只眼睛......我们这一家人怎么办哦......”杨悦悦母亲当时的话还在耳旁回荡,是啊,唯一的女儿,曾经的骄傲,因为遇人不淑,却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
几个月前,公诉科接到了一个案子,犯罪嫌疑人李某涉嫌持刀砍伤其前任女友杨某,造成杨某重伤二级。本以为是因为恋爱纠纷引起的,但在案件审查的过程中,事实真相令人唏嘘不已。
作案人李嘉曾经是个不良少年,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无人管教,李嘉从小随爷爷奶奶生活。都说隔代亲,也许是为了弥补父母的爱,爷爷奶奶特别宠爱李嘉,平时要什么都给什么。
而这种孩子不少都成绩差,不听话,特立独行。13岁的李嘉升入初中后,自然也就成了班里的小混混,但在这个时候,李嘉却和优等生杨悦悦谈起了恋爱。
这场恋爱一谈就谈了十四年。这十四年里,李嘉经历了父母离婚、再婚、爷爷奶奶去世、亲戚争夺房产、高中毕业、找工作......以及,吸食du品。
杨悦悦父母不同意二人结婚,两人便在杨悦悦26岁那年分手,以为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
然而,两年后的案发当日,李嘉来到杨悦悦的住所楼下,打电话让杨悦悦下来取个东西,杨悦悦不疑有他,下楼见面后,李嘉持一把四十厘米长的西瓜刀向杨悦悦头部左侧砍去......
顾芫还记得去讯问李嘉时的场景。清瘦、邋遢,但细看他的五官,就知道为什么当年杨悦悦会和他在一起。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凤眼,好像天生有种忧郁的气质。
这种面相的男人异性缘较好,往往大男子主义,自尊心强。
当时怎么也撬不开李嘉的嘴,笔录都是一片空白。后来还是邢磊出面,找来了李嘉的父母,才让他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案发那天,是杨悦悦的生日,分手两年后,李嘉仍然对她念念不忘,当天还准备了一份礼物想给她送去。又想起杨悦悦去年夏天说吃西瓜没有刀不好切,顺手将自己的西瓜刀也拿给她。
当他正准备出门时,三个吸du的朋友找来,非说一起吸两口。推脱不过,李嘉也参与了进去。吸食完毕后,李嘉拿起礼物和西瓜刀去杨悦悦楼下找她。但当杨悦悦走下来时,李嘉产生了幻觉,看到很多人在欺负她,一怒之下拿起砍刀就往那些人身上砍去。
吸食du品引发的幻觉,还是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但遵循主客观一致的原则,顾芫以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罪、容留他人吸毒罪对犯罪嫌疑人李嘉提起公诉。
两个月后,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容留他人吸毒罪判处被告人李嘉有期徒刑八年。
李嘉没有上诉。
判决下来的那天,顾芫帮助杨悦悦申请了五万元的司法救助。杨悦悦后期治疗费用还需要不少,五万也只是解燃眉之急,但杨悦悦父母还是千恩万谢。
也许是正处于这种谈婚论嫁的时期,顾芫对这事特别感触。你以为有些人可以为你挡风遮雨,可没想到最大的风雨都是他带来的。
思绪又回到了现实。只见杨悦悦母亲拎着几个白的黑的塑料袋,看上去又瘦了一些。火锅店对面有个小超市,外面扔了些烂掉的蔬菜。她走了过去,蹲在那堆蔬菜前挑挑选选,最后捡了一些叶子都快掉光的空心菜。
“一会儿我想去看看一个被害人。”顾芫盯着她出神,放下筷子,已是无心再吃。
“要一起吗?”陈言之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那堆烂菜前佝偻着的身影,灰白短发,穿着明显不是自己的紧身的T恤,将捡来的菜抖一抖,掐去一些,一根一根规矩地放在身侧。年轻时也是个讲究的人吧。
“都行吧。”顾芫回答。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把车开来。”说着,陈言之结了账就离开了。
大约五分钟后,顾芫坐上了陈言之的车。
不怕宝马路虎,就怕大众带字母。陈言之开的就是这带字母的辉腾。顾芫想起自己十万的小别克,再一次感叹这世界上的贫富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不是说我请客吗?”顾芫食指指腹在玻璃上画着圈,问道。
“忘了,下次你请。”陈言之淡定地看
开着车。
还有下次?顾芫回头微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凭什么!黄世仁你还当上瘾了!”
显然黄世仁心情极好,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做人要讲信用,”刹车,红灯,90秒,转过头揉了下顾芫的头发,“说了请我吃饭就不能言而无信,是吧?小白毛女。”
神他妈的小白毛女!顾芫内心唾骂道。
没多久,二人提着些水果、牛奶就到了杨悦悦家中。
杨悦悦状态倒是好些了,看到来人了,眼珠子还会朝门的方向动一动,不像之前,直直的一动不动。
“快叫人啊!”杨悦悦母亲对她说道,又立即招呼着顾芫他们喝水。
“阿......姨......好......”杨悦悦一字一顿。顾芫看着她那人高马大的样子,心中抽搐着。阿姨......算了,毕竟智力也就相当于几岁的孩子,这样叫来也没错。
正当顾芫正努力地做着心里建设时,又听到一句:“哥......哥......好......”
顾芫的玻璃心,碎了。
“要说还是政府好啊!要是没有那笔钱,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杨悦悦母亲细心地削起了苹果。陕西红富士,圆得不规则,晒得不均匀,表面都是斑斑点点。
长长的苹果皮又细又薄,一圈一圈地转着,掉进前面的垃圾桶里。杨悦悦母亲把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顾芫接过,一口咬上去,有点酸,“你们后来不是还提起了民事诉讼的吗?法院判了吗?”
“哎,判了,当时那混小子没钱,后来托他朋友把他房子给卖了。赔完还剩了好几万,说是要捐给我们。”杨悦悦母亲起身去厨房把刀洗了,又招呼老头给杨悦悦开动画片看。
“那挺好的啊!”一旁的陈言之开口道。
听此,杨悦悦母亲重重地把刀一放,说道:“好什么!哼!要不是他,我女儿会成这个样子?”
临走时,陈言之倒是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大概三厘米厚,交到了杨悦悦母亲手上,“既然是顾芫接的案子,那么我也应该表示一下。”杨悦悦母亲没有推辞。
顾芫却是一脸懵,我的案子跟你的表示有一毛钱关系吗?不过黄世仁嘛,献献爱心总是好的,管他什么明目。
“你有没有觉得那男的还是挺有良心的?”顾芫望着窗外那些飞驰而过的树木、楼房,问道。
“毫无准备的承诺,尽情伤害后的良心,都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陈言之皱着眉头,嘴抿成一条直线。顾芫看着他的侧脸,想象着将他鼻子和嘴唇连起来,画了一个直角。
车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刮有节奏地摇摆着,让原本模糊的世界一下下地变得清晰。就算前方的路再难,也总会有人努力地给你一点温暖。顾芫想着,拉了下衣服,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