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海有巨蟒,吞日化龙。”
云在想什么呢?自己会不会吸了太多的水气,变浓变厚,下起雨来?下雨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如果是云,应该是从湿变干吧,从河里游完上岸的感觉,昨天放学去了河里游泳,今天也去吧,从水里上到岸上,就有了云的感觉,下雨的感觉。
“林克!窗户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林克慌忙回神,见先生在讲台上瞪着自己。
“你来回答刚才的问题。“先生说道。
众学生见林克被提问自己逃过一劫,各自暗舒一口气,转过头来看林克的笑话。
林克根本没听见先生问了什么,一边从座位缓缓上升一边问同桌:
“哎,刚才问什么?“
同桌的女生十六岁与林克同岁,巧眉倩目,大方秀丽,脸上略带青春气息的婴儿肥,但匀称的很。
黄素衣知林克根本没听,便悄悄对他说:
“先生问读书是为何?”
林克忙回答道:“奥,读书啊,就是为了。。。为了明白。”
先生脸色略微缓和了些,继续问:“明白了之后呢?”
林克说:“明白之后。。。就知道怎么办了。”
先生说:“然后呢?“
林克说:“然后。。。然后。。。然后就挺厉害的吧。”
有同学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引起了全班哄堂大笑。
先生说:“放屁!读书是为了当圣人,是为了学习孔孟之道!”
林克一脸窘迫,瞥见黄素衣坐在旁边盯着她,脸上也挂着笑意。林克心中不爽暗想,连你也来笑话我,我到底说的哪里不对了?
又听先生说:“林克,昨晚背诵的文章你背了吗?”
林克昨晚玩到天黑才回家,吃过饭就躺下了,背诵的事情根本没想起来。
“没背。”
先生说:“没背?你还挺理直气壮啊,这意思是文章的意思你都理解了?你说说看。”
“那篇文章的意思啊,就是说一个道理的对错,只对听这个道理的人有意义,对一个人来说是错的道理,对另一个人可能就是对的,一个人的真理或许对另一个人毫无作用,不假思索的听信反而有害。”
林克也不是不看书,前几日林克正巧翻到这篇文章,一读之下觉着十分有趣,一连半日都沉浸在思考中,最终在吃晚饭的时候总结出了这个道理,兴奋地端着碗就跳起了舞。
今日先生恰巧问到此处,便做此回答,心想,平日里看我吊儿郎当以为能看我笑话,今日这番发言准确无疑,定能让先生同学对我刮目相看。
说完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脸上泛起神秘的微笑,头也抬得比往日要高了。
“一派胡言!“
“啊?”林克没反应过来。
“一派胡言!”先生瞪着林克,“我是跟你这么讲的吗?这么说你说的道理是对的,孔圣人说的反而是错的?你能当圣人吗?!”
先生没想着让林克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林克当真了。
“可能可以。”
“放屁!”先生想是被蛇咬了,激动地挪着步子。
“你?!难道我们不学孔子要学林克吗?学你什么?不背书,逃课,不学无术,成天神游?我们就成圣人了?!”
林克一时语塞,脑子里想着先生说的话,又听见先生大声问:“有谁想学林克的?”
课堂上鸦雀无声。见林克低着头不再说话,先生语气一转,说:
“没有人想学林克,因为林克不是圣人,所以我们怎么办?应该学习孔子,孔子是怎么做的,我们继续往下解读。冥海有巨蟒,吞日化龙。。。素衣你来说说,这句是什么意思?”
“冥海就是日落之处,北冥有鱼,是在北方,又因为太阳每天从西边落下,所以冥海就在北方偏西。”
随着黄素衣一字不落地背诵,先生闭着眼,脑袋频频前后晃荡以示肯定。
“这个巨蟒其实是象征西北方的异族胡羌,他们妄想通过吞下太阳将世界变成黑暗,自己变成龙,其实他们终究是一条蛇,天亮的时候他就得把太阳吐出来。朱子在书里说,邪恶是不可能打败正义的,太阳每天都会重新升起,黑暗只是一时。”
“非常好!林克你好好学学,把素衣放在你旁边就是为了好好影响你,坐。”
黄素衣坐下,见林克一脸沮丧地趴在桌子上,觉得好笑,便笑嘻嘻地悄声对林克说:“他在撒谎呢。”
林克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黄素衣,说:“你是说先生?”
黄素衣说:“嗯。”
“可你。。。不是回答了正确答案么?”
“我回答的是先生想要的答案,但不是正确答案。”
“那你在说谎啊。”
“嘻嘻,我是说谎啦,我说谎是为了应付先生,哪像你这么蠢。”
黄素衣以指捅林克,接着说:“先生也在说谎,而且,他最想努力骗过的,是自己。”
“可先生为何要骗自己呢?”
“因为这些知识很有用啊,你背下来就可以考上功名,有钱有权,就可过得一生安稳太平日子,可你喜欢的那些知识是没有用处的。如果先生不骗自己,就不会有这么多学生啊,大家为了考取功名来到这里,只要背诵会了,便可拿个不错的分数。可那些很深的问题,非但不会加分,反而是考学的阻碍。你呀,就是没分清这一点,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思考么?大家都在认真背诵,为的是分数,而不是真理。哼,只有你傻乎乎的,以为大家同你一样,其实没人关心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是什么。”
“可你关心啊。”林克说。
“我,我这不是跟你熟么,咱俩什么关系啊。”
林克说:“哎,你是怎么看出先生说谎的?”
黄素衣说:“先生这么一把年纪了,念的书多了去,怎么会不知道字句注释多是人刻意曲解的道理,只是这样教就可以拿高分,他必须说违心的话,而要分辨一个人是不是说违心的话,就要舍弃你的脑袋,相信你的直觉,你听先生说话有什么样的感觉?”
林克静静听了一会儿,说:
“我也说不出来他说的有什么错,好像很合理,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还有呢?”
“凡是你讲的话,我从耳朵进去通到心底,可为什么先生讲的话这么难听进去?为什么他们做的解释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究竟是他们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你才没有问题呢。”黄素衣说道,脸颊悄悄爬上一朵红霞。
放学路上,林克忍不住地追问黄素衣。
“你不能仅凭直觉就说先生说谎啊,要是先生真认为自己说的是真的呢?”
“哼哼,秘密。”
“你说呗,你说嘛,你说呗。”
黄素衣本想卖个神秘,可林克翻来覆去只这两句,念叨得黄素衣兴致索然,便说:
“得了,告诉你吧,我之前在家里发现一本怪书,是我爹的,那书里不光有字,还有画儿,有好些怪兽还有图案。”
书籍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稀罕之物,一本书顶的上一户人家半个月的吃喝用度,更何况是带有插图的书,对林克来说,那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见林克瞪大眼睛聚精会神,黄素衣一咳嗽。
“咳咳,只见花虫百兽、奇珍异种,多不胜数,更有文字示意,解释其物,其间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外国字,歪歪扭扭,可能是武功秘籍。”
林克有一个侠客梦,黄素衣知道,所以才故意说那本书是武功秘籍。见林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黄素衣暗自憋笑,又紧紧气接着编下去,就差没捋两把胡子。
“其中就有那句,冥海有巨蟒吞日化龙,你猜下一句是什么,以护太阳神!这只龙是为了保护太阳的,不是为了吞吃太阳,其中也完全没提孔子朱子,这一页旁边就画着一条黑龙。”
“能借我看么?”
“不能。”
“求你了。”
“那可是我爹的,我都是偷偷看差点被发现呢,这书可能是祭神的簿子,因为封面上写着“司天簿”,若是我爹发现,那可不是寻常人家丢了一本书的小事儿。况且我爹说,这些神秘的知识对普通人非但无用,反而可能让人走火入魔,他宁愿我去背诵有用的课本上的知识。”
林克垂头丧气,失魂般走在路上,他喜欢的正是这种神秘的知识,哪怕危险他也想知道。
见林克这副模样,黄素衣更在他耳边念叨:
“唉,这本书可真是好啊,奇妙无比,真希望你能看上两眼,你就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可惜啊。我看你还是好好念书,考取一个功名,你其实很聪明,如果肯用心读书一定可以考上的。”
虽然说着这话,她却心想,你若真考取上了功名,我又该怎么办呢?我能和你一起走么?
林克忽然抬头,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盯住黄素衣。
黄素衣正略带神伤,被这目光吓得一激灵。
“干嘛?”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是想偷吧?”
“我也有一个宝贝,我没有告诉过你的,我带你去看,你偷你爹的书,叫什么撕天步?来给我看两眼。”
“宝贝?你有什么宝贝?”黄素衣心想。
见黄素衣怀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林克说:
“真的,大宝贝,绝对值。”
“行。不过要是没意思我可不会帮你偷书。”
黄素衣心想,先看看那是什么宝贝再说,至于偷不偷还不是我说了算。
“太好了,一言为定,明晚二更我到你家门口接你,老规矩。”
林克走进“林强铁匠铺”,见林强正擦拭着一面大盾。看见林克回来,林强说:“回来啦,臭小子。”
林克说:“回来啦,臭老头。”
林强不是老头,四十出头的年纪,这些年打铁练了一身腱子肉,面相倒是和蔼可亲,甚至有些可爱。
自打封印林克体内的能量,林克身上再没有出现异象,十七年前的小婴儿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小伙子,身体看着结实,林强觉得儿子竟颇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饭桌上林克说:“爹,明晚梯子借我使使。”
林强吃着饭抬头瞧了林克一眼,说:“怎么,又要去会你的小情人?”
林克停下筷子,抬头说:“你怎么知道?”
林强说:“我把什么不知道。就是黄家那个丫头,叫黄什么来着?”
林强装作苦思冥想,等着林克的反应,“黄什么来着?”
“黄素衣。”林克回答道。
“对,黄素衣。“林强做恍然大悟状,“去哪儿啊?”
林克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饭,说:“不告诉你。”
林强嘿嘿一笑,继续低头吃了两口,接着说:“你拿去用,只是注意安全,懂我意思吗?”
见林克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林强说:
“说真的呢,我当年搞大了姑娘肚子,她父母恨不得拔了我的皮,她也不愿意抛下父母跟我走,我只好独自远走他乡,留下一堆烂事给亲人朋友帮我擦屁股。”
林克说:“我可没想做那事。”
林强说:“知道,你们有文化,要花前干啥,月下干啥,不像我们粗人往苞米地里一滚,啥都有了。”
林强总说自己是粗人,可林克觉得父亲有时说的话比先生还要有知识。正要辩嘴,却看林强戏谑的神色间飘过一丝阴云,料是记起当年办的错事,便也不再接林强的荤笑话。
隔天夜里二更,林克扛着梯子走街窜巷,来到黄家的白房子前。这所房子在街上颇为特别,寻常人家哪怕再有钱,房子也不允许整个儿刷成白色的,只有祭司家才有此特权。
林克站在墙根,学了两声猫叫,不一会儿,二楼的窗户缓缓打开,黄素衣从窗口探头出来。
林克将梯子轻轻搭在窗沿边扶好,看着黄素衣轻巧地快步爬下来,临近地面一蹦而下。两人将梯子藏进巷子,便奔向九冈山上。
两人顺着山道前行,林克走着忽然一转,进了一条路迹不明显的小道,小道两旁的长草比人还要高,细看才能发现浅草被踩过的痕迹,黄素衣紧跟林克,一边用手扒拉开两旁的长草,见道路越走越偏,心下迟疑之际想起一事,说:“宝贝在这儿?今晚我爹。。。“
林克说:“不错,今晚你爹也在这山上,你可知他为何要来?“
黄素衣说:“祭祀神树啊,难道。。。“
林克说:“不错,我带你看的宝贝就是神树。“
黄素衣说:“那有什么好看的,小时候不偷偷看过好几遍了么?“
林克说:“可你知道为什么要今晚祭祀神树吗?“
林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今晚,神树会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