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轮,什么是一个好女人?”
“臣不知。”
“什么又是爱呢?我爱她,自然不会厌恶她,对么?一个好女人,不该让我感到厌恶,想必我是不够爱她,可这变化是如何发生的呢?前天晚上我还觉得她与我灵魂相融,可转过天来,她就使我烦躁,让我想要离开,生着气来到朝堂上。”
“陛下许是前天还爱着这人,第二天就不爱了。”
“朕是这样的人么?朕自从见到她起就爱她,直到在她那里过夜,然后一切都变了。冯轮,你同心爱的人第一次行房后,也会有这种感觉么?”
“陛下是陛下,臣没有这种感觉,臣只觉得第二日清晨的她更加可爱,比昨天晚上更可爱。”
“嗯,你说的是实话,我就要听这样的话。朕许是没有资格爱人,或是没有资格当一个皇帝。”
“陛下,您的功绩是天下共睹。”
“朕只是战功,若是做将军,朕自是天下第一将军,王华也未必比得上朕,可惜,朕是皇帝,做的并不好,亚里沙让朕陪陪她,若朕不是皇帝,兴许就可以爱她了。”
“陛下,若您是将军,次日起来要奔赴战场,生离死别更是每时每刻,兴许下一面就再见不到您,贵妃更是期盼您能多些陪伴,如此您的烦恼未必比是皇帝要少。”
“朕也没得选,朕也必须是皇帝,如此,希望朕不要再爱上任何人了,爱总是这样,拿到手的一刻,就永失吾爱。”
─────────────────────────────────────────────────────────────────
“陛下!”
冯轮冲入启阳宫,看见的是江辛怀抱着亚里沙,剑扔在一旁。
江辛定定看着怀中合上双眼的亚里沙,死神已轻抚过她的面颊。
“冯轮,朕错了,爱并不总是拿到手的一刻,就永失吾爱。”
江辛脸上挂着泪痕,面色平静,他注视着亚里沙的眼睛就像在望向深深的虚空。
“朕第一次和她在一起了,朕感受到她说的爱了,从来都不用去取得什么,她一直都在这里,她永远都在这里,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将爱夺去。”
江辛抬起头看见冯轮已然不是以前容貌。
“冯公?”
冯轮行了一礼,说:
“臣变换容颜,在每位太子记忆尚蒙之前离去,陛下还记得我,其实是我的失误,冯家十六代,辅佐大华十六位君王,其实皆是我一人,请陛下恕臣隐瞒之罪。”
江辛说:
“人总是被表面的事物蒙蔽,就连自己,也未必认得清楚自己盛装威严的表面下有一颗怎样的心,直到有人用她的爱击穿这个假面,她是唯一看见我心的人。隐瞒并不是什么罪过,是无奈啊。冯轮,如今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是怎样的,不再怀疑我爱她。”
江辛轻轻将亚里沙放在地上。
“她失掉了生命,换来的是一个男人的活,她非但救下了一具怯懦的身躯,还使他的精神全然活了过来,他彻底地,清醒的认识了他自己。并且更清醒地认识到你的离去,可爱的你,永远离去。”
江辛最后轻抚了亚里沙宁静的面颊,随后走向一边,拿起他掉落地上的大剑。
“但爱永在我心。我也会很快同你一样,失去这脆弱的凡人之躯,但看着吧,你的男人将挥舞起他的剑,劈向那不死的神。我们已经赢了,亚里沙,从未想过的,彻底赢了。”
“陛下!此人,不,这不是凡人,请陛下让我先代您作战吧!”
冯轮急忙告诉江辛,因为他能看见,眼前的少年背后那巨大的日轮,发散出灼灼烈焰。
“退下,天官冯轮,你未到之时我已知道他是神,杀死我爱人的神。冯轮,我已经全然看清了。”
江辛双手举起大剑,正对上林克那灼热烈焰。
“我,就是利剑帝江辛,我将对着那凡人的极限,发起冲锋。”
“陛下!”
“斩鳖足。”
“正午。”
启阳宫中虹光万道,穿透窗户,发向整个君临城。
司天牢前,众将官正剑拔弩张,却都为这虹光一晃,纷纷看向启阳宫方向。
“去启阳宫!”众将官转向启阳宫而去。
太子披着白色的床单,看向启阳宫方向,喃喃的说:
“一切开始了么?”
无数百姓正因封锁城门而紧张不安,皆看见那山上的启阳宫虹光闪现,纷纷跪下祷告上天庇护。
老姜站于君临城外,自语道:
“小子,你终究还是自己醒来了。”
但心中对这泛着紫色的光芒感到诧异。
“这光似乎不太对劲。”
冯轮被虹光震出启阳宫外,摔倒在地。
那虹光一散,他即刻化身一道水流,直插殿内,却被巨大的力量从侧击倒。一道虹光提着利剑帝的身躯飞出启阳宫,直向君临城外。
街道上的市民皆仰头盯着那虹光飞向城外,在空中划出紫色的残痕。
林克提着江辛的尸身,落在老姜面前,将那英勇的帝王往地上一扔,说了句:
“别输了。”眼白一翻颓然昏倒。
黄觉与众祭司不敢相信地定睛看了又看,真是大华的皇帝,战无不胜的利剑帝江辛,竟被一个少年提到此处。
黄觉看着林克倒地昏迷,不知他是如何从司天牢中脱身,又如何化身虹光飞行,并且似乎是他杀死了利剑帝。
老姜喜不自胜,从怀中掏出另外半截枪杆,枪头枪杆合在一处,他朗声到:
“颛顼!我蚩尤来了!”
断枪扎下,没入江辛尸身。
天上黑云翻滚,狂风大作,吹得众祭司睁不开眼。
忽而风停,旷野死一般的寂静。
一道黑雷自天而下,劈中那杆长枪,原本断裂之处如锻金火烤,骤然弥合。
老姜拔出长枪,那杆他曾在城外挥舞,被乌号弓一箭击断的长枪,如今又握在手中。只是当时他是不死的神,现如今是年过五十功法凝滞的天下共敌。
他又老了,骤然感到呼吸这件事居然需要费劲,他的皮肤也起了皱,眼眶变得深邃,唇上的胡须点点发白,一头披肩黑发变成花白,唯有脊背依然是挺立着,向上支撑起他的身躯。
急流突至,老姜抬枪一挑,将冯轮剑锋挑开。
冯轮站立,见江辛的尸身倒在地上,身上被扎出一个血色的窟窿。
河伯冯轮见过一代又一代的帝王死去,他也一次次地重生,辅佐新的帝王登基继位,迎来送往见惯生死无常的他,依然要按下心中的颓丧内疚,与敌人讨价还价。
江辛已死,蚩尤又得了钢枪,已不落自己下风,眼下并不是逞一时意气,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刻。
他想起颛顼之子——化生帝蛙所说:
“你要帮我护的,并不是我,你要护的是启阳宫,那个椅子总会有人来坐,我死了就护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死了,就护我的孙子,知道么,你要护的是那张椅子。”
冯轮面对江辛的尸身说:
“你死了,我会履行你的职责,我不会让蚩尤踏入君临城。”
冯轮看见倒在地上的林克,知道他与蚩尤一伙,或许可以擒拿林克以逼迫蚩尤。
老姜却直提起江辛的尸身,走到林克身前挡住,说:
“河伯,带着你的残兵败将们回到城内,我会把这皇帝的身体还给你们。”
“圣上倒下了,还有我,你想进君临城,也得提着我的尸身。”冯轮说。
“我不进去,我的事办完了,我自第一天到君临城门口就说我要的只是皇帝死在我手上,总之他是死了,这是神之间的恩怨,现在我要走了,为了避免你们耍阴招,我还得胁迫一下你们,你们大华不是很重视死人的身体么?”
“那为什么还要屠杀凡人?数十座城池的士兵百姓与你们的恩怨何干?”
“人们这也是恩怨的一部分,你们的圣上不杀人么?很久以前,你这个不知名的神还不知道在哪儿的时候,他们就杀人,杀很多很多人,我记得清清楚楚,不要把杀人看得那么重要,这是所有人心中的一部分。”
“交出利剑帝圣躯,我带人回到城内。”
冯轮不想同蚩尤分辨其中的道理,既能要回江辛的圣躯,又能保护君临,冯轮不打算再冒风险。毕竟大华还有太子。
“你们进城去,我自会归还这没处用的尸体。”老姜说。
天上浓云渐渐散开,君临城门打开,随着众祭司与冯轮走进,那城门再次关闭。
一行人进城的时候经过一个蓝布衣服的少年,呆呆地看着他们,像是对城外之事毫不知情,那少年见城门即将关闭立即跑了出去。
李立站在城前的平原上,茫茫然左顾右盼。
从黎明之所离开的他先是回到大车店,从墙后摸出了那本司天簿,揣入怀中。一问众人竟然得知商队的头儿横死在街上,余下的人们决定前往南方“走沙子”,他们问李立要不要同去倒贩私盐。李立暗地里摸了摸怀中的司天簿,回想起林克化作虹光一飞冲天的景象。
“头儿死了,我对他的恩义也尽了,如今我还要去跑商么?”
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发大财,住大宅子,可是看过了林克一飞冲天后,他的心中发生了变化。
“三十年之后,我纵然是挺过了多灾多难,变得富甲一方,坐在我的大宅里,我会不会后悔今天没有和林克一起上路?”
他一只手按在胸前,隔着衣服摸着那本司天簿,告别了商队的伙伴。
他一心寻找林克,如同神游一般,胸前的绿色吊坠隐隐闪光,懵懵懂懂之际走出了君临城。
他踌躇许久,向远方一步步走去,路过老姜身边,好奇地看了这手持钢枪的中年人几眼,见老姜注视自己又急忙缩回目光。但一瞥,竟看见躺在地上的林克,身旁还有一名身着华贵龙袍的男子,身上被戳出一个窟窿。
“你认得他?”老姜见一个小子睁大眼睛打量着林克便说。
“他是我兄弟。你是谁?”眼前的中年人似乎杀死了一个人,而林克也倒在他的身边。李立紧绷了双腿,也不知道自己是打算逃跑,还是打算迎战。
“我?我是他老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