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九云城的云季合正式开业。
这是季牧铺垫最足的一次,先有各大头家的门店预先昭告,后有苏南戏唱的全城热望,就连周边的梅郡松郡也都传的沸沸扬扬,当然云都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
云季合在西部闷声发财尚不觉得,但九云城这一出所带来的动静可就非同小可,眼红者有之、心慕者有之,更多的商人则是看出一种气势来。
俨然,这已有了几分商帮的味道。
天元商帮、六湖商会为何牵连那般密切,归根到底此间需要一个契机。沧澜世界鱼米为大,当一帮鱼商米商聚到一处,力往一处使、齐步往外走是不需如何深思的必由之举。天元商帮占据九州腹地,先天便有几分睥睨众商之姿,金石、茶酒、陶器、名木又都是上等货品。卖佩玉的定然瞧不上卖老鼠药的,这是天元商帮的一种思维,也是其紧拢一处的缘由所在。
从前,云州、贺州、雪州都缺这样的契机,云州什么都有什么都糙、雪州种类不丰显得单调、贺州懒懒散散心思不在此。现在云州以这样一个方式把商号聚拢在一处,云季合这一开让无数人的心思活泛起来。
云季合对内很杂,这里面什么货都有,对外却很整齐,八十二家商号颇有向心力,虽没有外州商帮那样的实力,但规模绝然不容小觑,除却云都的一些大商,这里几乎聚合了云州所有赫赫有名的商家。
云季合的开业,仿佛一片全新天地的序章,围绕着这件事,大大小小的动静接连响了起来,其中震动最大的当属一个绸商挺进了九云城,在九云郡刮来一股锦绣斑斓的市风。
自然就是绣春园了。
绣春园同起两大铺,一间卖绸布,一间卖贺绣。
绸布是半成品,俗话说的“扯几尺布过新鲜年”用的就是这种一类布,商号都是成匹运来,家家户户买几尺回去量体裁衣,赶上夏末这最后一个月,薄而丝滑的绸布大受欢迎。
贺绣则是成品,女子的纱巾、装饰的屏风、扑萤的罗扇、床品的枕巾甚至新婚的盖头,还有一大部分是贺绣所做各个尺码的成品衣衫,有苏南戏的传播在前,这一块的销量竟比绸布还要受欢迎。
日夜盯着云贺商道、做了无数备案的陶聚源,万万没想到恍如一夜之间,绸布贺绣就在九云郡遍地开花,无疑这是一道重击。
道理很简单,云州只有这些人,人们每年置办衣物的花销只有那么多。现在绣春园提供了更为宽裕的选择,而且价格比棉布贵得并不多,陶聚源在九云郡滞销不足为奇。
更大的影响还在后头,这一对比下来,陶聚源单色的棉布相形见绌,如此一来,人们夏天可以穿单绸,冬天可以外绸内棉,陶聚源的竞争力荡然无存。
绸布能到云州,对贺州绸商来说可称一大创举。云州地处西北边塞,一条漫长的云贺商道阻了太多。
多年以来,绸商无时不在想着北进,但因为绸布是从沧澜外来,贺州本地大量棉商盘踞,从前他们和陶聚源对峙云贺商道,绸商们一直等着天明之时。最后可好,贺州棉商加入了陶聚源,成了州合商号,一下子断了无数人的念想。
眼下对于陶聚源,如果说还有什么好消息的话,那就是此事尚且以九云城为中心。
然而想一心对付绣春园,事情却也没有这么简单,从五月到七月,黑心羊一事已经让陶聚源下面的各大布商内心惶惶。
按理说,我们都是布商,就算挖坑种蛊也该对付同行才是,他大西原一个卖肉的,犯得着用犯禁这种恶毒之举打压?
可是再往下走,这事还真多多少少有点变味,州府查陶聚源的时候也在查季泰升。季泰升每年从大西原拿走数千万张羊皮,这些羊皮又都做了陶尚品的原料,而陶尚品又是陶聚源大头家的产业。
人们经过这一番思量,以果入因,事情就变成了陶尚品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羊死了才有皮,大西原的肉卖不掉,羊的宰杀量必然下降,这对季泰升和陶尚品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事情就深奥了,而越是深不可测,越是暗合布商们对陶大朱的看法,州合商号是怎么来的,至今想想还让人惊叹。
人们都在等陶大朱出牌,这个云州最早的商学名士,一路积攒下来的履历值得任何人的期待。
风拂暑热、秋扫枯叶,布商们的等待并未得到结果,反而是州府彻查谣言的决心令人愈发不安。许多头家都被带去问话,这些人就算想答也全无所知,一次次过了程序之后,私底下的商讨传言已成鼎沸之势。
州府查此案,一路行来也是查得迷迷糊糊,当初散谣的人供出来韩富,州府便以他为切入,这一切不要紧,案子越查岔路越多,一个多月下来证据没找到,话却是问了不少。
这一天,韩富像往常一样在屋中喝茶,当当当,轻缓的叩门声显然不是差例。
“请进。”
韩富道了一语,屋外之人却并不推门。
“三十多年来,尚不见你如此出头,可是觅了惊天之宝,以为自己可和其光。”
韩富站起身来,也不开门,“和光总好过纳垢。”
“垢?”门外之人疑声带笑,“你清白高高一如当年,不过身在垢中自命逃窜,莫以为自己一直能躲便可内心安然,你不过是借了一个洼,此间手段并不高明。”
“丘也好洼也罢,我只须知你深浅便可,你既能把商做出来恩怨情仇,便也不多我这一份。”
“恩怨情仇是心,于商无关,这天底下任何一件事都有情愫。”
“所以你是明知要输,来和我讲人情世故了?”
“老韩,何必争此输赢,你罢手我罢手,云州安然季牧也安然。”
“记得不错,你曾说过,商要是不争个输赢,一间门店可满余生,你现在开得遍地绽花,却要问回这个初始命题。”
“我来州府是为了棉花的事,棉花的事你没上心,现在想上似也晚了,明日此时你若愿谈便来找我,若是不愿。”
若是不愿,再无其言,许久之后,等韩富打开门,只有一颗静静落在地上的碧绿珠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