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八蛋!亏得老子养你!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先前只是揪耳朵,这下看起来童守礼就要动粗了。
童千羽的话却让季牧一凝,“童家的生意看尊学”,这话若是细品还真是有些不得了。童千羽腼腆归腼腆,但绝对是个机灵又机智的人,这乱糟糟的场面他话不多,但却向季牧传达了两个重要的信息。第一,他下定决心留在西部要把肉坊干下去,第二,他说到了布匹和织机。
九虎生意行行都有,酒醋茶烟在梅郡做得都尚可,他却说到了“二十台织机”,这应当就是童千羽所认为的童家出路。织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面的东西一定会大大挑拨季牧的神经。
生意有万千法,你帮我做、我帮你做也是其一,季牧心念电闪,一时想了许多。单以童千羽这份深刻思量来说,季牧便觉这个商学名士实至名归。
天色已晚,童千羽无人能劝动,季牧差人把他的各位叔伯送到了云季合的客栈好生招待,只留下了童守礼父子。
季牧暖厢置酒,家厨做了几道拿手的羊肉菜,随后拿出了一坛“月丹红”。
要说这天底下最能造气氛的,还得是酒。比喝什么酒更重要的是见什么人喝什么酒,从这酒里就能看出对方是大客中客还是小客,这可比说话管用,了却很多庸猜自扰。
所以一见这月丹红,童守礼立时心有诧然,此酒乃是雍州八天品之首,凝如月、色如丹、红晕喜相逢。再一想到季牧的身份,立时觉得此间穆然了几分。只是那不争气的儿子,捏了两把耳朵就哭哭啼啼,往那一坐跟个受气疙瘩也似的。
酒过三杯,童守礼叹声道:“千羽不能留在西部,我童家也是为季头家考虑,这么多年商学名士统共就三个,要是千羽在西部谋差,这对季头家甚至太学的名声都不好。”
“爹……”
“你闭嘴!”
童守礼沉了沉气又道:“不怕季头家笑话,童家的生意素来雷声大雨点小,梅郡大鱼大肉,出去汤都没有。现在千羽总算熬出来了,他来统纳,童家兄弟都无异议,只望后面季头家多多帮衬。”
季牧笑道:“还是要和童叔强调一下,千羽并非是我强留,今时所商也并非千羽的去留。”
“那季头家的意思是?”
季牧双臂拄在桌面上,十指看似交叉却在揉着掌心,“童家既然有织机,是否想过把棉布这一块的生意做大?”
童守礼不禁一笑,“季头家何等慧眼,怎会说到这最不可能之处?”
“缘何不可能?”
“云州乃至贺州,能养活自己的小布商不在少数,但要说起赚钱的没有几家。陶大朱的陶聚源,收走云州九成以上的棉花,现在成了云贺州合的商号,其对棉布的统治根本无可撼动。云州什么都有做大的可能,除了棉布。”
季牧道:“生意上的事有万千可能,但任何一种可能的前提都是有货,童叔那边只要有货,销售和渠道的事情可以交给我。”
此言一出,童守礼自顾饮了一杯,“季头家还有何高招?”
“童叔刚刚不是说云州有很多小布商吗?先把这些人聚起来,便能形成一个前期的规模,再把这些织机整合起来,布匹的数量便有了保障。”
童守礼皱眉道:“但织布得有棉,收不到棉一切都是废话,陶聚源如此把控,这原料就是一大问题。”
“棉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重要的是童家能否织出和陶聚源一样的棉布?”
就在此时,童守礼大喟一声,“那东华三郡的窑洞织法本是我梅郡最早发现,那段时间童家都在窑洞里摆出了织机,可那陶大朱一来,东华三郡那些老倌儿都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白白就都做了陶聚源的雇工,真是到了能把棺材板子气得掀起来的地步!”
说完这些童守礼速速眨眼,忽然才意识到更重要的事,“季头家,你说棉的事情你有办法?”
季牧点了点头,“但现在的情势是先要确立织机、雇工,计算出每年的产量,才能更好开展后面的事。”
季牧作为双号头家,又是云州五十二商的东家,他的话童守礼自然信赖,但他还是深皱眉头,“季头家,不管怎样筹备谋划,这事早晚得撞上陶聚源,你让我这二十台织机的小小布商如何去拧陶聚源的大腿啊!”
“童叔,事在人为,州合不是心合,此间跳不出一个利字。别的不说,只要童家有了布,单是在云季合就能消化个七七八八。”
童守礼蓦然抬目,“季头家这是要和陶聚源大干一场啊!”
这时候,童千羽忽然开了口,“爹,你这都说到哪去了,云州这么大,各卖各的布有何不可?哪里就到了和陶聚源打仗的地步。”
“甭管我说到哪,还不是因为你!”
“爹,我觉得你该这么想,我要是回到梅郡搞家里面的生意,云州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你还不如就把我藏在西部,这样一来云商都盯着这里。你那边布也好别的也罢,岂不就有了发育的时机?”
童守礼速速眨眼,眼前俩名士轰上来,一时真的有些不明就里。季牧的话让人心生遐想,童千羽再一说简直是佐定了这种遐想。
沉下心来一想,有关这棉布,童家确实难咽一口恶气。织出像贺州那样的布,曾是梅郡乃至周边布商的勠力所图,等他们终于有了改造之法,却成就了陶聚源更博壮的局面。
他们怪不得东华三郡,因为自己拿不出陶大朱那样的手笔,而现在,似乎有了一个机会。
酒到酣时,童守礼思绪也旷达了起来,棉不棉布不是关键,关键是这眼前二人的行事之法。童家出了个名士,但归根到底是要让声名产生效益,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种办法,就未必是自己所能思量透彻的了。
暗夜风沉、灯影阑珊,童千羽的目光若有若无瞥向季牧,此合二人之心,季牧之举也不单是为了壮大童家。只不过童千羽有些惊讶的是,这位尊学竟然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但对季牧来说,这并非当下的决定,而是早已预料到的一条必由之路。
……